而萧景洵，很烦。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被一堆琐碎又紧急的事务缠得焦头烂额了。
成长中的小公司就是这样，按下葫芦浮起瓢，麻烦事层出不穷。
更让他心烦的是，他感觉自己逐渐偏离了最初的目标。
他放下南江的一大摊子事跑来京市，本意是想踏踏实实帮她解决点实际问题，让她肩上的负担轻一些，两人也能因此多一些时间相处。
可结果呢？
那人整天在外面跑业务、见客户，他待在办公室里，连她的人影都难见到。
一周里，也就只有那么两三次，能借着一起吃午饭的机会见到她。
他想跟她一起吃饭，她倒也不拒绝，但只肯去公司的员工食堂。
他向来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话，但现在能怎么办？
只有吃饭这短短二十分钟能见到她，难道就面对面闷头各吃各的吗？
他只能违背自己多年的用餐习惯，主动找话题。
可她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上司”姿态，聊的全是工作——哪个项目进度如何，组织调整方案是什么，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不光是吃饭时，就连电话和信息往来，内容也全是工作。
萧景洵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厌烦“工作”。
时间进入十一月，南江的天气也明显转冷，街上的行人穿起大衣。
弘杉集团总部，宋晓晨忍不住好奇，问夏诗涵：“说起来，为什么从我入职到现在，好像一次都没见过洵总来公司啊？”
夏诗涵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回答：“不是跟龙兴集团有合作嘛，听说他一直待在京市那边呢。”
宋晓晨更疑惑了：“可之前战略协议的发布会，是老萧董去签的字啊。后续的业务对接，不也一直是锦程总在负责吗？洵总留在京市到底在忙什么呀？”
夏诗涵耸耸肩：“这谁知道呢。”
此时的京市，寒风已经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街上的行人一溜的黑色羽绒服，行色匆匆。
萧景不怕冷。往年这个时候来京市出差，他也最多就是在西装外面加一件大衣，足够御寒了。
但岑青挑他的刺，说他做的是内部管理工作，又不需要见客户，天天穿得那么正式笔挺，像是来公司走秀的。
于是，他就换上了平时周末才穿的针织开衫，里面搭一件衬衫，外面再加一件轻薄的羽绒马甲，觉得这样总够随意了吧。
可岑青看见后，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小脸还是冷冰冰的，一副看不顺眼的表情。
萧景洵干脆连衬衫也不穿了，直接一件毛衣，外面还是那件羽绒马甲。
其实他喜欢她挑刺，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眼神落在他身上，审视他，红润的嘴唇因为不满而轻轻抿着。即便是骂人也温温柔柔的。
总比两人之间只剩下干巴巴的工作交流要强。
可他这身毛衣加羽绒马甲的打扮，在她眼里似乎终于达到了足够随意的标准。她竟然就不再对他的穿着发表任何意见了。
两人之间又变成，除了工作再无任何其他话题。
所以今天，他又重新穿回西装套装。
但那个他等着来挑刺的人，早上却没来公司。秘书小邵来汇报行程，说岑总晚上也不回来，要外出应酬。
岑青很头痛。
龙兴集团的郭雄，是个难缠角色。乍一看像是个豪爽的江湖大哥，可多接触几次就能发现，内里就是个贪权好色的小人。
她已经很明确地向对方表示过，后续龙兴的所有项目工作，都会由副总经理赵总主要负责。
可郭雄还是隔三差五地找她，动不动就打电话让她去办公室“单独汇报工作”，碍于合作关系和对方的身份，她又不好直接拒绝。
老赵几次约郭雄出来吃饭喝酒，想拉近关系，对方总是推三阻四。
实在没办法，今晚这顿饭，只能由她亲自来约。既然来了，就得抓住机会，多喝几杯，找找对方的喜好和破绽，投其所好，把关系铺垫好了，后续才能让老赵去攻坚具体业务。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郭雄发来信息说还在龙兴开会，要晚半小时到，让他们先等着。
岑青倒不意外，这人一直爱摆架子。但她焦急的是，老赵这会儿却一直联系不上，电话一直占线，信息也不回。
包厢门被敲了敲，然后轻轻推开。
岑青以为是服务员，头也没抬，只说了句“茶先不用添”。
抬眼一看，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是萧景洵。
这段时间他在公司里，脾气是意外的好，也意外地配合她，岑青已经快有一周没觉得看他哪里不顺眼了。
她冷着一双眼瞧他：“你来干什么？老赵呢？”
“路上出了交通事故，人没事，但来不了。”萧景洵脱西装，随手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在主位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问她，“今晚就郭雄一个？”
“老赵来不了，我一个人应付就行。你先回去。”
萧景洵没动，“你看我这段时间，什么时候干涉过你应酬？郭雄不行。他对你有想法。”
岑青能不知道吗？但郭雄认识萧景洵，岑青担心郭雄觉得她搬出萧景洵压他。而且以萧景洵那臭脾气，怕今晚会有冲突。“你别多想，先回去吧。你在不合适。”
萧景洵说：“你知道我没多想。今晚这酒，如果你非喝不可，那我必须在场。你一个人太危险。”
“萧景洵，我是知联科技的总经理，不是刚出社会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岑青有些无奈，“比郭雄更难缠、更危险的角色，我也不是没打过交道。一个普通的商务酒局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萧景洵没有回应。
过去，她在他身边做助理的时候，也时常跟着出入各种酒局应酬。
那样的场合里，从来也不乏色胆包天、借着酒劲想占便宜的人。可有他在，没人敢造次。哪怕他不在，她顶着他助理的名头，谁又敢真的对她放肆半分？她根本不曾真的陷入这种危险。
他忽然有些不敢往下细想。
分开的这几年，她独自一人，到底面对过多少类似郭雄这样的人，经历过多少次这样需要提心吊胆的“应付”？
岑青见他沉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又补充了一句：“你先回去吧。许浩说你这两年已经很少喝酒了，突然这么喝，身体会受不了的。”
萧景洵抬起眼，情绪莫名焦躁：“你就非喝这顿酒不可？你的项目到底需要什么支持？我一句话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舍近求远？”
“我知道萧董您神通广大！”岑青也被他这态度搞得有些急了，“你一句话，龙兴从上到下都得给我们开绿灯。但郭雄这种人，不是能用你那种方式处理的！任你有再大的本事，对这种真小人也没用！他后台硬，未必能帮你成什么事，可一旦他想坏你的事，那太容易了！到时候，我们知联以后就别想再跟龙兴有任何合作！”
“什么了不得的后台，”萧景洵皱眉，“不过就是孟董是他亲舅舅。你直说，你想要郭雄怎么配合你？”
见他还是这副听不进的样子，岑青气急了，“霍”地站起身，“你又想干什么？”
萧景洵也有些不耐烦了：“我要做什么，你不要管。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达到什么效果。”
往事一下涌上岑青心头，情绪一时无法抑制。她激动地往前迈了一步，差点被身前的椅子绊倒。
萧景洵几乎立刻起身，一步上前，伸手想扶她，却被岑青“啪”地一下用力打开了。
“是！你萧景洵厉害，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万劫不复！”她声音有些发颤，有些事至今想起来，仍然会后怕，“但然后呢？”
“你还记得汪辉吗？当年他闹事，我让你别拉黑他，你不听。后来我跟他起了冲突，如果你当时不那么强硬地报复回去，我可能只需要咬牙忍下那一脚的疼！可结果呢？他是不敢再闹了，可他所有的怨恨都冲着我来了！”
“是，后来那些事背后是沈睿妍在指使，可为什么汪辉那么死心塌地替她卖命，每一次都对我下死手？因为他恨我！他恨不得弄死我！”
“你站在山顶上，随手就能捏死他们。但我不行！你根本感受不到山脚下的小鬼有多缠！那就是我的世界，到处都是郭雄、汪辉这样的小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防得住一次，能防得住他日日夜夜、无孔不入的恶意吗？”
“所以，我只能陪笑脸、打太极，小心翼翼，尽量不要让他们性格里那些恶毒的念头聚焦到我身上！你不怕他们，可我怕！我有家人，有孩子，我承受不起他们哪怕万分之一的恶意！”
他可以一走了之，但她怎么办？
岑青的目光里交织着悲痛和坚决，胸口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剧烈起伏着。
这份沉重，仿佛也传递给了站在她对面的男人。
萧景洵不是不震动的，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问题。
她的眼神刺中了他心口最软的地方。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上前，将微微发抖的女人用力扯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他低头，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以前……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陷入那些麻烦。”
岑青在他怀里挣扎，“你放开我！”
“让我留下！”萧景洵心中难受，手臂却收得更紧，“我保证，今晚都听你的。绝不跟他起任何冲突，一句话都不多说。让我留下……哪怕只是帮你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