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刚刚描绘的那幅画面，用琉璃做饵、靠一座小城起家、用火药开路、分田地聚人心、一步步吞下整个江南……
像最可怕的噩梦在沐婉晴脑子里翻腾，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狠辣。
把人性的贪婪、世家的短视、乱世的脆弱全都利用到了极致。
沐婉晴仿佛真的看见了，看见江南在苏晨的摆布下烽火连天。
看见柳文渊和顾千帆被朝廷大军和背后的苏晨两面夹击、焦头烂额。
看见苏晨的大军在火药爆炸和床弩嘶吼中攻破一座座城。
看见无数流民欢呼着涌向刚分到的田地，把苏晨当成神明跪拜。
看见仅仅三年，整个江南就改了姓，变成苏晨手下铁板一块兵强马壮的独立王国？
而更让沐婉晴浑身发冷的是……她心里清楚，苏晨真的能做到。
他拿出的火药、三弓床弩、马具三件套，哪一样不是能改变战局的东西？
脑子里还藏着多少更可怕的东西？再加上他那算尽人心、滴水不漏的毒计……
十年？恐怕根本用不了十年，整个大周都会跪在他脚下。
一股冰冷的绝望像毒蛇缠上她的脖子，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那你……”沐婉晴的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嘶哑和深深的困惑，“那你为什么……还要辅佐朕？还要帮朕坐稳这把龙椅？”
沐婉晴抬头，死死盯住苏晨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点虚伪或阴谋的痕迹。
她不懂，完全不懂。
既然苏晨有这样通天的手段、翻云覆雨的能力，为什么甘心屈居人下？
为什么愿意为她这个可能猜忌他、甚至有可能杀他的女帝尽心尽力。
苏晨迎上沐婉晴那双充满惊疑、恐惧和不解的眼睛。
嘴角慢慢扬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无奈和疲惫的笑。
轻轻摇头，声音平静得像深潭：
“陛下……我们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臣就已经说过了……”
苏晨的目光坦荡清澈地看着沐婉晴：
“因为……您很好。”
“因为……您会替百姓着想。”
“因为……您想让您的子民过上好日子。”
沐婉晴浑身一震，呆呆看着苏晨，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呢？就因为这个……听起来这么虚的理由？
“可是按你说的……”沐婉晴几乎下意识反驳，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委屈，“你……也可以做到，你也可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甚至做得更好。”
“是。”苏晨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冷静得像看透一切，“我当然可以。”
目光扫过沐婉晴因激动泛红的脸颊，嘴角那抹无奈的笑更深了，甚至带上点近乎慵懒的嫌弃：
“但是……”
苏晨抬起手，出乎意料地轻轻揉了揉沐婉晴的头顶。
那动作随意得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
“陛下……你忘了吗？”
“我很懒啊。很怕麻烦啊。”
“懒？怕麻烦？”沐婉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瞪大眼睛。
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晨，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动辄谋划十年天下、把江山当棋盘的人，居然说自己懒？怕麻烦？
苏晨收回手，摊开手掌，一脸这还用问吗的表情：
“为什么我要花十年时间，辛辛苦苦、打生打死、流血流汗，重新打下这偌大的江山？”
苏晨掰着手指头，像在算一笔亏本买卖：
“然后再用后半辈子，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治理这个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烂摊子？”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批不完的奏折，吵不完的朝会，防不完的暗算，还要时刻担心哪里又闹灾荒、哪里又叛乱、哪里又有不知死活的外族来打？”
苏晨打了个寒颤，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嫌弃和恐惧。
“天呐，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生不如死。”
苏晨用力摇头，像要甩掉这可怕的画面：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这简直是活受罪，是自虐。”
沐婉晴彻底呆住了，像石头一样僵在原地。
看着苏晨那副躲都来不及的夸张表情，听着他那番懒人宣言。
心里那滔天的惊骇和恐惧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哭笑不得的茫然。
“所以啊陛下，”苏晨重新靠回车厢壁，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你真的不用怕我会背叛您。”
苏晨目光真诚地看着沐婉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不会。”
“永远不会。”
“为什么？”沐婉晴下意识追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易察觉的期盼。
“为什么？”苏晨笑了，笑容干净纯粹，像阳光穿透乌云，“因为有你在啊。”
指指沐婉晴，又指指自己，像在说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坐在这龙椅上，掌控着现成的朝廷、现成的官员、现成的军队、现成的治理体系。”
“我只需要辅佐你，帮你扫清障碍、荡平江南、赶走突厥、推行新政。”
“然后，”苏晨双手一摊，脸上露出捡了大便宜的狡黠笑容：
“我就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功劳簿上，享受胜利的果实。”
“不用操心那些烦死人的琐碎政务。”
“不用应付那些勾心斗角的朝堂争斗。”
苏晨的声音带着看透一切的笃定和难以言喻的轻松：
“有您在，我完全可以把刚才说的需要十年血战、尸山血海才能打下的江山，缩短到最多三年。”
“三年就能完成的事，为什么我还要多花七年时间去自讨苦吃？去找罪受？”
苏晨看着沐婉晴那双依旧写满震惊和不解的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陛下，您还不明白吗？”
“结果是一样的，都是江山稳固，百姓安乐。”
“但过程……”
苏晨指指自己的脑袋，又指指心口，一脸你懂的表情：“一个是累死累活，麻烦透顶。”
“一个是借您东风，事半功倍，轻松自在。”
“傻子才选前面那个。”
沐婉晴彻底无言以对。她看着苏晨那副我聪明吧的得意表情。
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憋闷堵在胸口，让她哭笑不得，想骂人，更想狠狠踹苏晨一脚。
“所以……”沐婉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酸涩，“到那时，你会让朕禅位给你吗？就像你刚才计划的那样……或者把我当傀儡，当个摄政王”
“禅位？”苏晨像听到天大的笑话，瞪大眼睛，随即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充满嫌弃的嗤笑。
“哈哈哈……陛下，你想什么呢？”
苏晨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龙椅？那玩意儿又硬又冷，坐久了腰酸背痛。还时刻担心被人惦记、被人暗算、被人从背后捅刀子。”
“我躲都来不及，还坐上去？”
“摄政王？”苏晨脸上的嫌弃更浓了，“那更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天天夹在皇帝和朝臣之间，里外不是人。还得背黑锅、挨骂。”
“我图什么？”
苏晨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清澈坦荡，带着近乎向往的轻松：
“到那时，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我完全可以卸下所有担子，一身轻松。”
“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找个山清水秀、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买上几百亩好田，盖几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
“养上一群鸡鸭，种上几亩瓜果。”
“闲时钓钓鱼，看看书，晒晒太阳。”
“或者驾一叶小船，游历天下，看看这大好河山。”
苏晨眼中闪烁着纯粹而自由的光芒：
“做个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富家翁，或者是个逍遥异姓王。”
“那才叫活得像个人样，那才叫活得舒坦。”
苏晨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素白的手帕。
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擦去沐婉晴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指尖微凉，却异常温柔。
沐婉晴浑身猛地一僵，像被定住。
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晨，看着他专注平静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抹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的温柔和释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震撼、茫然、释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所有堤坝。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
沐婉晴伸手，一把抓住苏晨为她擦汗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挽留和难以言喻的委屈。
“你……”沐婉晴的声音带着哽咽和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真的要走？”
苏晨的手腕被沐婉晴紧紧攥住，清晰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细微颤抖。
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缓缓绽开一抹如同春风化雪般温暖而释然的笑容。
苏晨没有挣脱，任由沐婉晴抓着。目光清澈，像倒映着晴空的湖水：
“陛下……”
苏晨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你流汗了。”
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郑重其事的承诺：
“擦擦吧。”
“然后安心地做你的女帝坐稳你的龙椅。”
“这大周的江山，这黎民的福祉，自有您来担着。”
“我只求做个逍遥自在的看客。”
“偶尔为您摇旗呐喊，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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