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正欲告退，去安排明日启程的一应事宜，却听得沐婉晴忽然开口，声音较之前平静了许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你……打算何时动身？”她问道，目光落在书案上的笔架，并未看他。
苏晨略一沉吟，此行贵在神速，夷陵诸事已了，多留无益，便如实答道：“回陛下，我计划……明日一早便率队出发。尽早抵达上洛，便可多一分先机。”
“明日一早？”沐婉晴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清晰的愕然与失落。
她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如此仓促，红唇微张，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这么急？”
书房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沐婉晴怔怔地看着苏晨，那双凤眸，此刻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眼波流转间，透出一股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与挽留。
她微微抿了抿唇，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哽咽，低声问道：“能……能后天再走吗？”
这细微的哽咽声，如同羽毛般轻轻搔过苏晨的心尖，让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她……这是不舍得我走？”
这个念头莫名地在苏晨心中浮现，让他感到一丝异样。
苏晨看着她那副罕见地流露出脆弱与期盼的模样，心肠不由得软了几分。
仔细想想，推迟一天出发，虽然打乱原计划，但影响并不算太大。
上洛郡的情报网早已铺开，提前一两天潜入与晚一两天，差别微乎其微。或许后天走也无妨。
苏晨正待开口答应，沐婉晴却仿佛怕他拒绝般。
抢先一步，语气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承诺，却又难掩那丝微颤：“你若是后天走……朕……朕便送你一件礼物！”
沐婉晴似乎想用礼物来增加挽留的筹码，让延迟变得值得。
苏晨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挑眉问道：“哦？礼物？陛下要送臣何物？”
沐婉晴却立刻摇了摇头，脸颊微微泛红，眼神有些闪烁，带着一种少女般的羞涩与坚持：“现在……现在不能说。说出来，不就没有惊喜了？”
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保留这份神秘感。
“额……”苏晨一时语塞，看着沐婉晴那副既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心中暗自嘀咕：“惊喜？别是惊吓吧……这位陛下又想搞什么名堂？”
苏晨越发觉得眼前这位女帝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以揣测了。
明明可以直接拿出来给他的东西，为何非要等到后天？
难道这东西明天还拿不出来，需要临时去准备？可在这夷陵城中，又能准备什么特别的礼物呢？
苏晨越想越觉得困惑，目光不由在沐婉晴脸上多停留了片刻，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出些许端倪。
沐婉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脸，耳根更红了些，却强自镇定道：“总之……你后天走，便知道了。”
苏晨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追问，只得按下心中的好奇与那一丝莫名的期待，点了点头：“好，那臣便后日再启程。”
沐婉晴见苏晨答应，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虽然极力掩饰，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
沐婉晴指了指书案对面的椅子：“既然后日才走，今日便不必急于处理公务了。坐下……陪朕说说话吧。”
沐婉晴的语气轻松了些，带着一丝难得的闲适。
苏晨依言坐下。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尴尬。
方才还在讨论雷霆万钧的军国大事，转眼间却又陷入了这种近乎话家常的静谧之中。
还是沐婉晴率先打破了沉默，她似乎想找些轻松的话题，目光扫过窗外，随口问道：“夷陵城的鱼羹，似乎颇为有名？你来此这些时日，可曾尝过？”
苏晨闻言，笑了笑，摇头道：“回陛下，我这些日子不是忙于清算赵钱孙三家，便是筹划拍卖、分田之事，整日埋首于案牍文书之中，三餐皆是在府中随意用些，还真未曾有机会品尝本地美食。”
沐婉晴听了，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嗔怪道：“就知道你是这般，吴小良是怎么伺候的？也不知提点你尝尝地方风味。整日这般劳累，身体如何吃得消？”
她这话语，已然超出了君臣之谊，带上了几分亲近的关切。
苏晨心中微暖，笑道：“是臣疏忽了，怪不得吴小良。日后若有机会，定当补上。”
“日后……”沐婉晴轻轻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眼神微微飘远，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收敛心神，转而问道，“那……你觉得夷陵与襄阳，有何不同？”
苏晨想了想，认真答道：“襄阳乃军事重镇，水陆要冲，格局宏大，民风亦带悍勇之气。夷陵则偏于山水之间，商业曾极繁盛，市井气息更浓，百姓虽经豪强盘剥，却仍存一份狡黠与韧劲。如今赵钱孙已除，若能善加引导，假以时日，必能恢复昔日繁华，甚至更胜往昔。”
沐婉晴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又问道：“依你之见，夷陵日后，当以何种产业为支柱？仍是转运贸易？还是如你此前所言，发展工坊？”
两人便就夷陵乃至江北的未来发展，轻声交谈起来。
话题渐渐从具体的政务，延伸到各地的风土人情、物产典故。
苏晨见识广博，言辞风趣，往往能引经据典，说得生动有趣。
沐婉晴则听得入神，时而提问，时而沉思，时而因苏晨某个恰当的比喻或调侃而掩唇轻笑。
他们聊起了汉水与长江的航运之利，聊起了江北可能种植的新作物，聊起了如何改良织机提升丝绸品质，甚至聊起了沿途见过的奇闻异事……
书房内，先前那略显凝重的气氛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的平和与温馨。
仿佛他们不再是执掌生杀、谋划天下的帝王与谋士，而只是两个暂时卸下重担的普通人，在闲暇的午后，分享着彼此的见闻与想法。
沐婉晴托着腮，目光莹莹地看着苏晨，听着他侃侃而谈。
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心中那份因离别在即而产生的惆怅，似乎也被这轻松的交谈冲淡了许多。
沐婉晴甚至有些希望，这一刻能再长久一些。
苏晨也渐渐放松下来，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
他看着沐婉晴偶尔露出的、毫无防备的恬静笑容，心中那份关于礼物的困惑依旧存在，却也多了一份淡淡的期待。
直至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棂，为书房内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王德海在门外轻声提醒该传晚膳了，两人这才惊觉，竟已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沐婉晴意犹未尽地站起身，看着苏晨，轻声道：“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苏晨拱手：“谢陛下。”
晚膳依旧简单，两人对坐而食，偶尔交谈几句，气氛宁静而安然。
待苏晨告退离开后，沐婉晴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天边那最后一抹晚霞。
轻轻抚摸着袖中一件软物，嘴角噙着一丝温柔而坚定的笑意。
“后天……”沐婉晴低声自语，“但愿你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