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战火重燃，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疯狂。
休整了两日的突厥大军，在伊利可汗歇斯底里的驱使下，如同被彻底激怒的蜂群，不顾一切地扑向了那座巍峨的雄关。
这一次，伊利可汗几乎押上了所有的筹码，除了必要的预备队，超过二十万大军被投入了这场看似无望的进攻。
他站在高高的指挥台上，金色的狼头大纛在腥风血雨中狂舞。
他挥舞着宝刀，声音早已嘶哑，却依旧如同魔咒般催动着士兵向前。
“进攻！继续进攻！谁敢后退一步，立斩不赦！打破雁门关，三日不封刀！里面的财富、女人，都是你们的！”
伊利可汗的咆哮在战场上回荡，混合着战鼓声、号角声和垂死者的哀嚎，构成了一曲地狱的协奏曲。
突厥士兵们被督战队的弯刀和破城后的劫掠许诺驱使着，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涌向城墙。
云梯一次次架起，又一次次被守军推倒或焚毁。
攻城槌在盾牌的掩护下，疯狂地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
弓箭手们朝着城头倾泻着似乎永无止境的箭雨。
城墙上，大周守军面临着开战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韩震山须发戟张，亲临最危险的地段指挥，声音已经吼得沙哑。
沐婉晴依旧屹立在安全的箭楼内，但她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
她看着关下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不断有英勇的士兵中箭倒下，或被登上城头的突厥兵砍杀，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守军的抵抗依旧顽强，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压力正在逼近极限。
床弩的咆哮声不再像之前那般密集，弩箭的储备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滚木礌石也渐渐见底。
白刃战的频率越来越高，城头多处地段反复易手，双方士兵的尸体在垛口处堆积如山，鲜血顺着城墙流淌，凝固成暗红色的冰溜。
“陛下，韩帅！东段城墙告急！突厥人上来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踉跄着跑来禀报。
“预备队！把预备队带上，压下去。” 韩震山毫不犹豫地下令，花白的眉毛上沾满了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
沐婉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身旁的传令官道：“告诉将士们，朕与他们同在！会胜利的。”
这后半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和渺茫，她望向北方，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人。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关前已然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突厥人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海浪，尽管在守军顽强的阻击下撞得粉身碎骨，却依旧一波猛似一波。
夕阳的余晖再次将天空染成凄厉的血红色，映照着这片人间地狱。
就在这攻防双方都精疲力尽、苦苦支撑的时刻，一匹来自北方的、口吐白沫、几乎累瘫的战马，驮着一个同样疲惫欲死的信使。
如同鬼魅般冲破了外围的警戒线，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奔中军王帐所在的高坡。
那信使甚至来不及等战马完全停稳，就滚鞍落马，连滚带爬地冲向伊利可汗所在的指挥台。
他的脸上混杂着风尘、恐惧和一种天塌地陷般的绝望。
“可汗！可汗！紧急军情！北方……北方急报！” 信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扑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被汗水浸透、沾满污渍的羊皮卷。
正在疯狂督战的伊利可汗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激怒，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信使。
厉声喝道：“慌什么？是阿史那咄苾抓到那支周军老鼠了吗？”
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期盼，期盼着后方能传来好消息，以缓解眼前的焦灼。
那信使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剧烈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哭喊出声：“不……不是！是阿史那咄苾将军的军报！那苏晨……那支周军……他们……他们根本没有逃！他们像魔鬼一样，在我们后方……屠……屠戮部落啊！”
“什么？！” 伊利可汗瞳孔骤缩，一把抢过那羊皮卷，粗暴地展开。
周围的将领，包括闻讯赶来的阿史德啜和三位汗王，也全都围拢过来，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信使跪在地上，涕泪交加，语无伦次地补充着羊皮卷上未能尽述的惨状：“他们见人就杀！不管男女老幼！阿史德部的越冬营地……被……被烧光了，人全死了，连孩子都没放过……牛羊也全被宰了……尸横遍野……呜呜……”
伊利可汗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飞速地浏览着羊皮卷上的字迹。
那上面用急促而愤怒的笔触，详细描述了苏晨部队如何化整为零。
如何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扫荡沿途部落，如何制造了数个人间地狱般的屠杀场。
字里行间，充满了阿史那咄苾的暴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焦急。
然而，最致命的一击，在信件的最后。
“……臣无能，未能及时拦截周军，致使其流毒后方。阿史那贺逻于落鹰峡遭周军埋伏，身受重创，虽经救治，然……然此生恐难再策马征战……臣已收拢残兵，并征召各部青壮，得六万骑，誓死追击，必诛苏晨于此莽莽草原，以血此恨！然周军行踪诡秘，手段酷烈，后方已人心惶惶，恳请可汗速做决断……”
“噗——！”
伊利可汗看到“阿史那贺逻……此生恐难再策马征战和屠杀部落时”这一句时。
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逆血猛地涌上喉咙，再也压制不住，直接喷了出来，点点猩红溅落在手中的羊皮卷和他金色的铠甲上。
“可汗！”
“父汗！”
众将领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
伊利可汗一把推开搀扶他的人，身体晃了晃，勉强站住。
死死攥着那染血的羊皮卷，指关节捏得发白，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心痛和一种被狠狠羞辱的暴戾而扭曲变形。
“苏！晨！” 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咆哮，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滔天的杀意，“我阿史那土顿在此对长生天立誓！不将你千刀万剐，神魂俱灭，我誓不为人！”
阿史德啜连忙捡起掉落的羊皮卷，快速看完，脸色也是瞬间变得惨白。
阿史那贺逻重伤残废，后方部落被屠戮……
这每一个消息，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突厥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战争机器上。
“可汗！息怒，保重身体啊！” 阿史德啜急声道，尽管他自己也心乱如麻。
薛延陀的夷北汗王和吐谷浑的土谷浑溪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震惊于周军的狠辣与大胆，复杂于突厥本部遭受的重创。
女真的铁木图则直接骂出了声：“这群该下地狱的周狗！”
“息怒？你让我怎么息怒？” 伊利可汗猛地转头，充血的眼睛如同恶鬼般盯着阿史德啜，又扫过三位汗王。
“我的将军废了！我的部落被屠了！我的后方快要被那支周军老鼠搅得天翻地覆了！你们让我怎么息怒？”
猛地指向依旧杀声震天的雁门关，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变得尖利。
“都是因为它，都是因为这该死的雁门关！如果不是久攻不下，我们何至于此？如果不是你们……”
伊利可汗的目光如同毒针般刺向三位汗王，“如果不是你们各部保存实力，逡巡不前，我们早就踏平此关，何至于让那苏晨有机会在我后方如此猖獗？”
三位汗王被他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反驳，只能低下头。
“可汗！” 阿史德啜强忍着心中的焦虑，劝谏道，“如今后方危急，苏晨此獠不除，我军心不稳，粮道亦可能受威胁。是否……是否暂且停止攻关，回师北上，先剿灭这支心腹大患？”
“回师？” 伊利可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狞笑着，嘴角还带着血迹，“回师？那我们之前在这里流的血，就全都白流了！数十万大军，耗费无数粮草，死伤数万儿郎，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我伊利可汗丢不起这个人！突厥汗国也丢不起这个人！”
他猛地一挥手臂，状若疯魔：“不！绝不回师！雁门关必须拿下！苏晨，也必须死！”
他死死盯着北方，仿佛要穿透重重空间，看到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身影，一字一句地发出命令。
“传令给阿史那咄苾，告诉他，我不要听他的困难。我只要苏晨的人头，让他不惜一切代价，给我追！给我杀！把这支周军，还有那个苏晨，给本汗彻底碾碎，埋骨草原！”
然后伊利可汗再次转向雁门关，声音嘶哑却带着最后的疯狂：“至于这里……明天！明天一早，全军压上！本汗亲自带队，最后一次冲锋！不成功，便成仁！”
王帐内外，一片死寂。
只有远方雁门关下的厮杀声，以及伊利可汗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血色的黄昏中交织，预示着更加残酷的明天。
前有关城巍峨难破，后有孤军肆虐家园，伊利可汗和他的突厥大军，已然被逼到了悬崖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