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还凝着层淡青的雾,客栈后院的灶间已先醒了。老旧的木窗推开半扇,凉丝丝的风裹着晨露钻进来,却瞬间被灶膛里跃动的火光烘成了暖汽,在黢黑的房梁下绕着圈,渐渐漫出了窗棂。老板娘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围裙角还沾着昨晚擦灶台的米糠,她弯腰往沉甸甸的大铁锅里舀着新淘的米,米粒落在清水中,溅起细碎的水花。灶膛里的木柴烧得正旺,噼啪声裹着火星子往上窜,把她眼角的细纹都映得发红,像镀了层暖融融的光。
“醒了?”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便看见凌恒站在门口,身上还裹着件薄棉袍,头发梢沾着点晨霜。老板娘笑着用铁铲敲了敲锅沿,清脆的声响混着锅里的水声,“阿木爷爷昨儿睡前特意跟我说,你打小就爱吃红薯粥,我今早特意在锅底埋了三块蜜薯,等会儿给你挖出来,保准甜得流油,连芯子都是糯的。”
凌恒走近灶台,一股淡淡的甜香便顺着暖汽缠上了鼻尖,是红薯的清甜混着新米的醇香,勾得人胃里发暖。他没多说话,只是从墙角的柴堆里抽了根干松的木柴,轻轻添进灶膛。火苗“腾”地一下窜得更高,映着锅盖上凝结的水珠,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星,风一吹,水珠顺着锅盖边缘往下滑,滴在灶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墨渊那小子呢?这时候该起了吧?”老板娘握着长柄木勺,轻轻搅动着锅里的米,白汽“呼”地一下往上冒,熏得她微微眯起眼。
“在院里练剑呢。”凌恒靠在灶台边,目光落在角落的粗瓷碗上——碗里还剩点昨晚的卤汁,经过一夜凉透,结了层薄薄的油花,“他说昨天跟你家小子比剑输了招式,今早非要早起补练,说不赢回来不吃饭。”说着,凌恒自己先笑了,眼角弯起个温和的弧度。
话音刚落,灶间的布帘就被猛地掀开,墨渊攥着木剑大步走进来,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衣襟,手里的木剑还在滴着水——想来是刚用井水冲过剑上的晨露。“老远就闻见香味了!”他凑到锅边,刚想掀开锅盖,就被滚烫的蒸汽烫得缩了缩脖子,指尖泛红也不在意,只睁着亮闪闪的眼睛问,“老板娘,红薯熟了没?我要那块最大的,昨天我就瞅见你挑的蜜薯,比我拳头还大!”
老板娘被他急乎乎的模样逗笑,手里的漏勺在锅里搅了搅,很快就捞起块裹着焦皮的红薯,外皮烤得发皱,还冒着热气。她往墨渊手里一塞,又怕烫着他,特意用围裙角垫了垫:“慢点吃,刚捞出来的,别烫着舌头。”
墨渊吹着气,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滚烫的红薯肉在嘴里烫得他直跺脚,却舍不得吐,含糊不清地喊:“甜!太甜了!比镇上糖坊卖的麦芽糖还甜,芯子都是流的!”说话间,红薯的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滴,他慌忙用手背擦了擦,惹得老板娘和凌恒都笑出了声。
这时,一只色彩斑斓的小花鸟从窗缝里钻了进来,扑棱着翅膀落在灶台沿上,黑豆似的眼睛盯着锅里翻滚的粥,花瓣状的羽毛微微颤动,像是也被香味勾住了。老板娘看了它一眼,从碗柜里拿出个小巧的白瓷碟,舀了勺熬得软糯的粥晾在碟里,轻声说:“给你的,先凉着,等会儿再吃,别跟墨渊似的急着烫嘴。”小花鸟似懂非懂地啄了啄碟边,发出细碎的啾鸣声。
粥快熬好时,阿木爷爷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攥着把绿油油的野葱,葱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显然是刚从河边掐的。“今早去河边挑水,瞅见石缝里长了片野葱,新鲜得很,炒个鸡蛋,配粥正好。”他把野葱放在案板上,又凑到锅边闻了闻,眯着眼睛叹道,“还是灶上的热乎气舒坦,比山外那些铺着锦缎的酒楼强多了——酒楼里的菜再香,也没这口家常味暖人。”
凌恒拿起菜刀帮着切野葱,刀刃起落间,翠绿的葱段落在白瓷盘里,辛香便先散了出来。墨渊也凑过来帮忙,蹲在灶膛边添柴,时不时偷偷往锅里瞅一眼。老板娘则从坛子里舀出几个鸡蛋,在碗边轻轻一磕,金黄的蛋液落在碗里,筷子搅出细密的泡沫。锅里的油热了,“滋啦”一声,蛋液倒进去,很快就膨胀成金黄的蛋块,再拌上野葱,辛香混着蛋香瞬间漫开来,和粥的甜香缠在一起,把整个灶间填得满满当当,连空气都变得暖融融的。
盛粥时,老板娘特意给阿木爷爷的碗里多舀了勺红薯,又淋了点香油:“您老多吃点,昨天陪客人喝了不少酒,这粥养人,暖暖胃。”
阿木爷爷笑眯眯地应着,又用筷子往墨渊碗里夹了块炒蛋:“多吃点,练剑费力气,别饿着肚子。”
小花鸟站在碟边,小口啄着凉透的粥,甜香从舌尖漫到心里。它歪着脑袋,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看着人们脸上的笑,忽然觉得,最暖的日子,从不在山珍海味里,就在这冒着白汽的灶台边,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家常里,在每个人眼里映着的火光里——那火光,比寒冬里的炭火还暖,比春日里的太阳还柔。
太阳慢慢爬上来,金色的光透过窗棂照在粥碗上,给瓷碗镀了层金边。墨渊呼噜呼噜喝着粥,偶尔抬头跟阿木爷爷拌两句嘴;凌恒安静地吃着,时不时帮老板娘递个碗;阿木爷爷嚼着野葱炒蛋,哼起了年轻时的老调子;老板娘则在收拾灶台,抹布擦过铁锅,发出沙沙的声响。灶膛里的木柴偶尔噼啪响一声,像在应和着老调子,又像在守护着这份寻常的暖。
灶台上的水汽渐渐散了,窗棂外的太阳越升越高,可那股暖,却像渗进了骨头里,顺着血管慢慢淌,能热一整天,甚至能暖透往后的好多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