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一片深沉的混沌中缓缓上浮，像是在温暖的海水中漂流了许久，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懒洋洋的舒泰。云曦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还活着。
没有想象中经脉寸断的剧痛，更没有被烈火焚烧殆尽的焦灼。恰恰相反，她的身体内部仿佛被一场春雨洗礼过，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与平和，正随着血液在每一寸经脉中静静流淌。那些曾经在她体内肆虐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的赤炎毒，此刻温顺得不可思议，像一群被驯服的火红色绵羊，在她意念的驱使下，安静地汇入丹田，形成一个稳定而灼热的气旋。
她成功了。不，更准确地说，是有人帮她成功了。
带着这份明悟，她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睑。睫毛轻颤，眼前的模糊光影逐渐清晰。昏黄的烛光柔和地笼罩着房间，而首先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
是夜玄凌。
他靠坐在床头，头微微歪着，似乎是守着她的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依旧习惯性地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在与什么缠斗。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着，遮住了那双总是蕴含着风暴与寒冰的黑眸，为他平日里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煞气，平添了几分难得一见的倦意与柔和。
云曦的心，毫无预兆地被轻轻撞了一下。
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她记起了修炼《凤炎诀》时的急于求成，记起了那股能量陡然失控、如火山喷发般在体内暴走的毁灭性痛楚，也记起了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前，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冰冷又熟悉的霸道气息。
那气息，就如同那晚在煞王府阴冷的地牢中，他为她疗伤时一样，强横、不容置喙，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又是他。这个男人，又一次将她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口发酵，混杂着感激、愧疚，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她下意识地想要挪动身体，坐起来，不想再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守护。然而，她才刚刚动了一下，就发觉自己的右手传来一阵温热的束缚感。
她垂眸看去，只见自己的手，正被他宽厚温暖的大掌紧紧包裹着。他似乎是怕她中途醒来会害怕，又或是怕她再次陷入痛苦的挣扎，即便是睡着了，也固执地没有松开。他的掌心干燥而有力，指节分明，传递过来的温度，让她冰凉的指尖渐渐回暖，也让那股暖意，顺着手臂，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这个发现，让云曦的动作瞬间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可即便她已经如此小心，那轻微的动静还是惊醒了浅眠中的男人。
夜玄凌几乎是在瞬间睁开了双眼。那双漆黑的眸子在初醒的刹那，迸射出猛兽般的警惕与锐利，仿佛随时准备撕裂任何胆敢靠近的威胁。但当他的目光聚焦，清晰地映出云曦那张带着几分怔忪的脸庞时，眼底的冰霜与杀气在顷刻间消融，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柔和。
“醒了？”他的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显得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刚刚挣脱梦魇的低沉，听在云曦耳中，却莫名地让她感到心安。
“嗯。”云曦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眼下那片无法掩饰的青黑上。为了救她，他必然消耗了大量的玄冰真气，甚至可能引发了他体内的蛊毒。一想到这里，她的声音便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我……我刚才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夜玄凌一直强行压抑的情绪。
“你还知道你走火入魔了？”他冷哼一声，那刚刚还算柔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松开了她的手，语气里混合着压抑不住的后怕与滔天的怒意，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谁给你的胆子？云曦，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的命是铁打的？在没有任何人为你护法的情况下，强行冲击《凤炎诀》的关口！你知不知道，若非本王及时赶到，你现在已经是一具被内力焚烧殆尽的焦尸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地敲在云曦的心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冰冷话语之下，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他在害怕，害怕他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会是无法挽回的结局。
“你的命，是本王一次又一次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不是让你拿来这么肆意糟蹋的！”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那双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云曦自知理亏，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不敢与他对视。她像是做错了事被家长抓包的孩子，小声地嘟囔着，为自己辩解：“我……我就是想快点变强……我不想再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只能等你来救，不想一直拖累你……”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一只柔软的手，猝不及FF地抚平了夜玄凌心中所有的狂怒与焦躁。
他心头猛地一窒，满腔准备好的、更严厉的斥责，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他看着她那副低着头、绞着手指、既愧疚又有点委屈的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中。这个女人，总是能用最简单、最笨拙的方式，轻而易举地瓦解他所有的盔甲。
终究，是再也硬不起心肠苛责她半句。
“蠢女人。”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听起来像是在骂她，可撑在她身侧的手臂却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云曦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了他态度的软化，她悄悄抬起眼，像只试探的小动物，见他紧绷的下颚线条似乎柔和了些，眼珠一转，立刻抓住机会顺杆往上爬：“是是是，我蠢，我最蠢了。王爷你英明神武，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这个蠢女人生气了，好不好？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没有反驳，便更大胆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满眼担忧地问道：“你为了救我，是不是又消耗了好多真气？你的身体……那个蛊毒，要不要紧？”
“死不了。”夜玄凌几乎是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仿佛这是一个不愿被触及的禁区。他直起身子，避开了她的触碰和追问，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半句。
他转身从枕边拿起一卷被他攥得有些褶皱的明黄色卷轴，动作略显生硬地在她面前展开。那明黄的丝绸在烛光下泛着尊贵的光泽，带着一股皇家特有的威严。
“看看这个。”
云曦的目光被那卷轴吸引，顺着他展开的方向看去。当她一字一句地看清上面用朱砂御笔写下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赐婚煞王夜玄凌与云氏嫡女云曦，择日完婚，钦此”等字样时，整个人彻底愣住了。
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赐婚圣旨？皇帝赐婚她和夜玄凌？
“这……这是……”她的声音有些发飘，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皇上的赐婚圣旨。”夜玄凌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与骄傲，那神情，仿佛一个打了胜仗凯旋归来、向心爱之人炫耀战利品的将军，“从今天起，你就是圣上亲封、板上钉钉的煞王妃。再过不久，太子见了你，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皇婶。本王倒要看看，以后这京城里，谁还敢动你分毫。”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强大的自信与庇护，让云曦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作为一名拥有现代灵魂的女性，她对这种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包办婚姻，有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本能抗拒。她渴望的，是基于平等与爱恋的结合，而不是一道冷冰冰的圣旨。
可理智又在清晰地告诉她，在这皇权至上的封建时代，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这道圣旨意味着什么。它不再是她和夜玄凌之间那个随时可能因为各种变故而破裂的口头协议，而是她最坚实、最牢不可破的护身符。它是她能够堂堂正正地站稳脚跟，去对抗太子、云家以及所有潜在敌人的最大依仗。
它意味着，她和夜玄凌，从这一刻起，被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从一个脆弱的合作关系，升级为了受整个天启皇朝律法保护的、荣辱与共的利益共同体。
见她捧着圣旨，半天不说话，脸上也没见半分喜悦，夜玄凌那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不悦地皱了起来，语气也冷了几分：“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云曦猛地回过神，迅速收敛起心底的波澜，她摇了摇头，抬眸看向他。一抹狡黠的笑意悄然在她唇边泛起，她故意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我只是在想，这算不算是我们交易的一部分？我帮你解蛊毒，你保我性命无忧，顺便再附赠一个王妃之位。嗯，听起来，这是笔相当公平的买卖。”
她刻意地、甚至可以说是残忍地，将这份沉甸甸的庇护与他搏命换来的圣旨，重新拉回到了“交易”这个冰冷的层面上。她想看看他的反应，也想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内心那份越来越无法控制的慌乱。
夜玄凌的脸色，果然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沉了下去。那双刚刚还带着一丝得意的眸子，此刻像是被泼了冰水，瞬间寒气四溢。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迫使她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云曦，你给本王听清楚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森然的寒意，“本王为你做的，早就超出了交易的范畴。你欠本王的，也早就不是那区区那剩下的二件事那么简单。”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的冷香，和他那个人一样，充满了不容抗拒的霸道。他们的距离极近，近到云曦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的倒影。
“所以，别再跟本王提什么狗屁交易！”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穿透力，“你是本王的人，生是本王的人，死也是本王的鬼。这一点，从本王决定要你的那一刻起，就永远不会变！”
这番近乎于宣告所有权的霸道宣言，如同一道惊雷，在云曦的脑海中炸开。
说完，他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猛地松开手，有些狼狈地站直了身体，转过身去，留给云曦一个僵硬的背影。
“你体内的赤炎毒虽然暂时被《凤炎诀》转化，但根基不稳，强行使用只会反噬自身。目前你还不太适合练。”
他匆匆丢下这句话，便再也不看她一眼，迈开长腿，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房间。那背影，看起来仓促而慌乱，仿佛在极力掩饰着什么破防的情绪。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云曦呆呆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他捏过的下巴，又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他气息的余韵。
这个男人，霸道、毒舌、强势得令人发指。
可他的保护，却也总是来得那么及时，那么不计代价，那么……令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