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码头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走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雾气浓得化不开,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众人只能依靠老者那盏幽绿的灯笼辨明方向。灯笼的光在雾中晕开,形成一圈惨淡的光晕,照亮脚下斑驳的木板——每一块上都刻着奇怪的纹路,像是符咒,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在绿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
这些是……名字?句芒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一块木板。她的手指触碰到那些刻痕的瞬间,木板竟然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未干的血迹。小参的藤蔓立刻警觉地竖起,叶片边缘泛起危险的紫红色。
老者头也不回,沙哑的笑声像是砂纸摩擦:是祭品。他的蓑衣下摆滴落着浑浊的液体,在木板上留下黏腻的痕迹。
祭品?织命银眸中的数据分析符文快速闪动,试图解读那些扭曲的文字。
每隔一段时间,海湾会吞没一艘船。老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空洞的回响,船上的人,名字就会刻在这里。他的脚步不停,灯笼随着步伐摇晃,光影在雾气中扭曲成各种可怖的形状。
织命皱眉,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记录板:所以这座码头……
是墓碑。老者终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斗笠下,他的脸终于显露——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张布满青灰色鳞片的鱼脸,浑浊的眼球凸出,没有眼皮,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他的脖颈处隐约可见鳃裂在一张一合,发出湿漉漉的声响。
小渔吓得一哆嗦,冰凉的小手紧紧抓住程墨的衣袖,银蓝色的眼眸瞪得大大的。烛龙冷笑一声,掌中龙炎骤起,赤金的火焰在雾气中格外醒目:装神弄鬼!火焰正要喷薄而出,却被程墨抬手拦住。
船费怎么付?程墨平静地问,目光直视那张可怖的鱼脸,没有丝毫畏惧。
鱼脸老者咧开嘴,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很简单……讲个故事。他的舌头又长又细,舌尖分叉,说话时不停颤动。
故事?句芒抱紧小参,声音有些发抖。
一个关于海坊主的故事。老者举起灯笼,幽绿的光映在众人脸上,将每个人的表情都蒙上一层病态的色泽,讲得好,我送你们过海。讲得不好……
雾气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无数只脚在木板上拖行。紧接着,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海里伸出,指甲刮擦着码头边缘,发出刺耳的声。那些手臂上布满尸斑,有的已经腐烂见骨,却依然灵活地蠕动着。
就留下来当新的木板。老者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鱼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
程墨盘腿坐在码头上,黑袍铺展在潮湿的木板上。他望着远处浓雾中若隐若现的船影,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海坊主啊……他摸了摸下巴,胡茬与指尖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倒是听过一个版本。
很久以前,这片海湾有个善良的渔夫。程墨的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清晰,某天他捞到一个奇怪的瓶子,瓶身上缠满了海藻和藤壶,瓶口用血红色的蜡封着。渔夫好奇地打开瓶子,里面封着一只海妖。海妖说,放我出来,我实现你三个愿望。
烛龙嗤笑,龙炎在掌心跳动:老套。他的鳞片在幽绿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程墨没理他,继续道:渔夫放了海妖,第一个愿望是要永远吃不完的鱼。第二天,他的渔网沉得拉不动,捞上来满满一网金枪鱼,每条鱼的鱼鳃里都嵌着一枚金币。
第二个愿望,他要一艘永不沉没的船。海妖给了他一条用龙鳞打造的船,风浪不侵,连最猛烈的暴风雨都无法撼动分毫。
第三个愿望呢?句芒忍不住问,怀中的小参也竖起藤蔓,显得十分好奇。
程墨看向鱼脸老者,目光如炬:他要海妖永远留在海湾,保佑渔民平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但海妖欺骗了他。
雾气突然剧烈翻涌,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搅动。鱼脸老者的灯笼疯狂摇晃,绿光忽明忽暗,照出他扭曲变形的影子投射在雾墙上: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开始失真,时而沙哑时而尖利。
因为那个渔夫后来变成了海坊主。程墨站起身,黑袍无风自动,他用第三个愿望困住了海妖,自己也成了海湾的守护者。可惜啊……他忽然伸手,一把掀开老者的斗笠!
斗笠下根本不是鱼脸——而是一张腐烂的人脸,半边已经露出白骨,蛆虫在空洞的眼窝中蠕动,另半边还保留着生前的模样,依稀能看出是个憨厚的老渔夫,皮肤上布满了被海水泡发的皱纹。
海妖的诅咒让你永远困在这里,对吧?程墨轻声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怜悯,每十年必须献祭一艘船,否则整个海湾都会变成死域。他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古旧的铜钱,正在快速旋转。
老者(或者说海坊主)的嘴唇颤抖着,腐烂的那半边脸不断掉落碎肉: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恢复了人类的音色,带着深深的疲惫与痛苦。
程墨笑了笑,将旋转的铜钱弹向空中:一个路过的钓鱼佬。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浓雾中消失不见。
雾气突然散开,如同舞台的幕布被猛地拉开。一艘破旧的木船不知何时停在了码头边,船身布满岁月的痕迹,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腐朽的迹象。船头挂着一盏崭新的红灯笼,里面的烛火温暖而明亮,与周围幽绿的光形成鲜明对比。
故事讲得不错。海坊主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不再带着那股阴森的气息,红灯笼会引你们安全过海。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是正在消散的幻影。
他佝偻着身子,慢慢走向浓雾深处,声音越来越远:记住……别碰海水。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他的身影完全融入了雾气中。
众人登上木船,船身出奇地稳固,没有丝毫晃动。当船缓缓驶离码头时,句芒突然指着后方,声音颤抖:你们看!
浓雾中,无数幽绿的灯笼次第亮起,每一盏下都站着个模糊的身影。他们静静注视着远去的木船,有的抬手挥别,有的低头祈祷,还有的只是默默站立。那些身影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但都保持着死亡时的模样——这是数百年来所有被海湾吞噬的灵魂。
红灯笼的光芒在船头摇曳,在漆黑的海面上照出一条金色的水路。木船无声地滑行着,渐渐远离那片被诅咒的海域。程墨站在船尾,望着逐渐消失在雾中的绿色光点,眼神深邃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