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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间,剑光陡然一变,不再凌厉劈砍,而是化作无数纤细的金丝,如同织女穿梭,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个温暖的画面:

那是远古时代,先民们围坐在最初的火堆旁,分享着烤熟的兽肉,脸上洋溢着满足与感恩,那是食物作为生存与纽带的本源滋味。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破旧的小屋里,游子归家,母亲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甚至有些糊底的普通面条,母子相视而笑,那是食物承载亲情与慰藉的滋味。

那是丰收的季节,农人们捧着金黄的稻谷,在打谷场上欢声笑语,用新米煮出的第一锅饭,香气弥漫整个村落,那是食物作为劳动与希望结晶的滋味。

这些画面,朴素,平凡,却蕴含着磅礴而温暖的生命力。它们与厨神所营造的那些极致却冰冷的“美味”幻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看,”李修罗指向那些由剑光勾勒的画面,“这些滋味,或许不够‘刺激’,不够‘稀有’,但它们滋养了文明,温暖了灵魂,延续了生命。这才是厨道乃至万物存在的根基!而你,却要将这根基连根拔起,只为满足那永无止境的感官刺激!你这不是在追求道,你是在毁灭道!”

厨神看着那些画面,尤其是看到那碗普通的面条时,他狂暴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他神魂深处,某个被厚重尘埃覆盖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但那丝动摇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愤怒与偏执。

“荒谬!温情脉脉能带来突破吗?平凡普通能触及大道吗?!”他狂吼着,将玄铁锅铲催动到极致,整个神殿的调料柜轰然炸开,无数代表着极端味觉的物质——蚀骨的酸、焚心的辣、钻心的苦、堕落的甜……混合着狂暴的神力,化作一道席卷一切的毁灭洪流,誓要将李修罗连同他那些“平庸”的画面彻底湮灭!

“冥顽不灵!”李修罗眼中最后一丝惋惜散去,裁决之瞳光芒大盛,“那便让你看看,你所鄙夷的‘根基’之力!”

他不再闪避,而是将周身金色神光收敛,凝聚于指尖。那光芒不再耀眼,却变得无比厚重,仿佛承载着天地初开时就存在的、最质朴的规则。他对着那毁灭性的味觉洪流,轻轻点出一指。

这一指,名为——“归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能量冲击。

李修罗那凝聚到极致的一指,点入厨神引发的毁灭洪流,就如同一点清水滴入了滚沸的油锅。起初只是细微的“刺啦”声,但紧接着,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那蕴含着无数极端滋味、怨念与神力的洪流,仿佛遇到了某种本质上的克制,开始从内部瓦解、消散。狂暴的幽紫色火焰迅速褪色,还原成温暖的金红;那些哀嚎的妖魂虚影,如同被净化般,脸上的狰狞化为平静,逐渐淡化消失;各种强烈到刺鼻的异味,被一股清新、纯正的谷物香气所取代……

厨神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倾尽全力、引以为傲的“极致之味”,在那看似平淡无奇的“归真”一指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李修罗的身影出现在厨神面前,手指最终点在了那柄暗红色的玄铁锅铲上。

“铛——”

一声清越的鸣响,仿佛古寺晨钟,响彻神殿,也敲击在厨神的心头。

锅铲上的暗红色血光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底下古朴的玄色本体。铲面上,那些原本模糊痛苦的魂灵虚影,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它们不再哀嚎,而是对着厨神,露出了或释然、或悲悯、或平静的表情,然后逐一消散,归于天地。

与此同时,一段被厨神强行遗忘、压抑了无数岁月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用偏执构筑的心防。

那是他还只是一个初掌灶台的小神时,奉命为人间一场大旱后的甘霖庆典准备食物。他用最普通的麦粉,混合着带着泥土芬芳的清水,做出了粗糙的饼子,分发给那些面黄肌瘦的凡人。当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用脏兮兮的小手接过饼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后对他露出一个比星辰还要灿烂的笑容时,他心中涌起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充盈而温暖的满足感……

那份满足,远胜过后来他烹调任何龙肝凤髓、任何禁忌珍馐所带来的刺激。那才是他厨之道的初心——用食物,去滋养,去慰藉,去带来幸福。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厨神喃喃自语,握着锅铲的手剧烈颤抖,最终,那柄伴随他亿万年的神物,“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踉跄后退,看着自己那双曾点化万物、如今却沾染了无数血腥与怨念的手,巨大的悔恨与羞愧如同深渊,将他彻底吞噬。他颓然跪倒在地,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李修罗散去神光,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胜利者的姿态,只有一丝淡淡的悲悯。

他再次挥手,那面水镜中的景象开始变化。“猎奇天堂”的盛宴不欢而散,宾客们从迷幻中醒来,看着生态箱中那只奄奄一息的星界迷踪兽幼崽,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不适与恶心。深山中的偷猎者莫名失手,海洋下的掠夺行动遭遇未知阻力,实验室的仪器纷纷失灵……那股支撑着人间黑暗美食网络的扭曲力量,源头已被切断。

人间,那些追逐极端滋味的风潮,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人们有些茫然地发现,自己曾经趋之若鹜的那些“珍馐”,回想起来竟如此令人作呕。他们重新回到了家常的餐桌,一碗熬出米油的清粥,一碟清爽的拍黄瓜,一锅咕嘟冒着热气的家常豆腐……这些最平凡的味道,此刻却显得如此珍贵、妥帖,温暖着他们的肠胃,也安抚着他们曾被扭曲的味蕾与心灵。

孩子们不再被逼迫尝试古怪的食物,他们重新在田野间奔跑,为发现一颗甜美的野果而开心不已。

神界后厨,万年不熄的火焰恢复了温和的跳动。厨神默默地拾起地上的玄铁锅铲,走到流淌着天河之水的水槽边,一遍又一遍,无比认真地清洗着。他要洗去的,不仅是污渍,更是那段迷失的岁月,以及深入神髓的罪孽。清澈的水流冲刷着铲身,仿佛也冲刷着他蒙尘的道心。

李修罗悄然离开了万味斋,身影融入神域缥缈的云霞之中。他俯瞰下方的人间,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炊烟袅袅,交织成一幅平凡却生机盎然的画卷。

风,带来一丝遥远的、温暖的米香。

那味道,很简单,却很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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