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城中村沉睡在湿漉漉的黑暗里，狭窄的巷道像一道道溃烂的伤口，渗出潮湿的霉味和剩菜馊掉的气息。张磊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他那月租三百的出租屋，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他只能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摸索着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皮门。
屋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一股混杂着泡面、汗液和陈旧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把自己摔进那张弹簧已经失效的破沙发里，摸出皱巴巴的香烟点上，火星在昏暗中明灭，映着他脸上尚未消退的屈辱。就在几小时前，那个开着宝马的业主，因为他的车停得稍微挡了点路，就当着一群人的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穷酸”、“看门狗”。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而他只能攥紧拳头，低着头，连一句硬话都不敢回。三十多岁的人了，活得像个影子，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酒劲混着愤懑在胸腔里翻腾，他猛地想起白天在旧货市场地摊上，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塞给他的黄纸符。老头说这是什么祖传的“请神符”，心诚则灵。当时他只当是骗傻子的玩意儿，随手塞进了裤兜。此刻，在酒精和屈辱的催化下，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冲动涌了上来。他翻出那张符纸，纸质粗糙，上面的朱砂纹路歪歪扭扭，几乎褪色。
“妈的，这世上要有神，老子还能混成这鸟样？”他嘟囔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被霓虹灯染成暧昧粉紫色的微光，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古体字。一种荒诞感攫住了他，他带着嘲弄，又夹杂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渺茫的希望，用带着烟味的沙哑嗓音，念出了那拗口的咒语：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咒语念到一半，异变陡生！
他手中的黄纸符毫无征兆地腾起一簇幽蓝色的火苗，冰冷刺骨，瞬间吞噬了符纸。张磊吓得一哆嗦，想把火苗甩掉，但那火焰仿佛有生命般，不仅没有熄灭，反而骤然膨胀，化作一个朦胧的光团。光晕流转间，一个身影清晰地凝聚出来。
那是一个身着青衫、束着长发的中年男子，眉眼清癯，气质出尘，腰间悬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玉佩，周身萦绕着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流光，仿佛由内而外散发着柔和而纯粹的光芒。这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将破败的出租屋映照得纤毫毕现，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仿佛静止了。
来人正是巡游三界的使者，游奕灵官。
“何人唤我？”灵官开口，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张磊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不仅是因为这超自然的一幕而震惊，更是因为从那淡金流光中感受到了一种浩瀚无边的力量。那是一种绝对的、超越他理解范畴的威能，他毫不怀疑，只要眼前这个“人”愿意，一个念头就足以将这栋破楼，乃至整片街区，都碾成粉末。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但这极致的恐惧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一股更强烈的、火山爆发般的狂喜所取代。神仙！真的是神仙！那个老头没骗他！一个被生活反复践踏、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人，突然抓住了传说中才能触及的稻草，那种心态的转变是颠覆性的。他脑子里瞬间闪过业主鄙夷的嘴脸，闪过自己银行卡里可怜的余额，闪过所有曾经轻视过他的人们。
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跌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灵官面前，因为激动，声音都在颤抖：“神仙！神仙老爷！求您……求您帮我个忙！”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指胡乱地指向窗外对面那栋在夜色中轮廓清晰的高级公寓楼，“对面楼里……有个王八蛋老板，他欠我工钱一直不给！黑心肝的！求您……求您给我做主啊！”
游奕灵官微微蹙眉。他职责是巡游三界，监察异常，非涉及天地秩序的重大变故不会轻易现身。被一个凡人用这种近乎强制的符咒召唤而来，心中本有些不悦。但他神目如电，一眼便看出张磊眉心之间缠绕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怨气与晦暗，那是长期遭受不公、困顿潦倒所累积的负面气息。一丝微不足道的恻隐之心，动摇了灵官遵循的刻板天条。
他未曾多想，也未去深究那老板是否真的欠薪，只是依循着那符咒残留的引导和眼前凡人强烈的诉求，抬手朝着对面那栋楼，某个特定的窗口，轻轻一指。
动作轻描淡写，没有任何光华爆射，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