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能分神“听到”府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刚才街上那孩子家人的凄厉哭喊,但这声音如同背景噪音,丝毫无法触动身体的钱穆。
直到晚宴达到高潮。
身体的钱穆兴致勃勃地命人抬上一个蒙着黑布的铁笼。
“诸位,今日请诸位看点新鲜的!”他笑着,眼神残忍而兴奋,“前几日有几个刁民,竟敢煽动灾民闹事,冲击我家米行!正好,本少爷新得的西域獒犬,还没见过血!”
黑布掀开,笼中是三个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汉子,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笼门打开,数条牛犊般大小、眼中闪烁着嗜血凶光的獒犬狂吠着扑入!
刹那间,凄厉的惨叫、血肉被撕扯的闷响、骨骼断裂的脆响…混合着獒犬的低吼,盖过了靡靡丝竹,鲜血喷溅在光洁的地板上。
宾客们或兴奋叫好,或强忍不适赔笑。
而身体的钱穆,竟端着酒杯,脸上带着愉悦的、欣赏的表情,轻轻呷了一口。
就在这一刻——
意识中的钱穆,眼前的景象再次轰然崩塌!空间的转换毫无道理,如同梦境般突兀。
他不再是旁观者。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冰冷、潮湿、黏滑的地面上!视角低得可怜,周围是粗壮的、布满腥臭口水的犬腿和锋利的爪子!浓烈的血腥味和野兽的膻臭味几乎让他窒息!狂吠声震耳欲聋,森白的獠牙在他眼前急速放大——他成了那个被投入笼中,即将被撕碎的“刁民”之一!
“不!不是我!我是钱穆!放开我!”他徒劳地在内心挣扎,嘶吼,但这具属于灾民的身体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剧痛从腿部传来!利齿轻易地撕裂皮肉,咬碎了骨头!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小腿被硬生生扯断!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更多的獒犬扑了上来,撕咬他的腹部、胸膛…
他徒劳地瞪大眼睛,视野因失血和剧痛而模糊、缩小。在最后残存的意识里,他再次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属于“钱穆”的、高高在上、冷漠地、甚至带着一丝欣赏意味,注视着他死亡过程的眼睛。
黑暗,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然后,意识再次被强行拉扯、凝聚。
这一次,他是在一个古雅的书房里。身体的钱穆正把玩着一方祖传的松花砚。书案前,跪着一个不停磕头、额前一片青紫血丝的白发老者——李秀才。
“钱大人!求求您!那宅子是祖产,我儿病重等着钱救命啊!您这价钱…这是要了老朽全家的命啊!”老者声音嘶哑,老泪纵横。
身体的钱穆嗤笑一声,随手将砚台放下,眼神轻蔑:“李秀才,莫要不知好歹。你那破宅子,白送都没人要。五十两,已是天价。”
“钱大人!您不能啊!”
“聒噪!来人,撵出去!”
家丁冲进来,粗暴地将痛哭流涕、几近瘫软的李秀才拖了出去。那绝望的哀嚎在走廊回荡。
意识中的钱穆,看着那方熟悉的砚台,看着李秀才扭曲的老脸,物伤其类的愤怒与恐慌再次涌起。
场景再变。
他变成了李秀才,被扔出钱府,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天空阴沉,冷雨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即将不属于自己的祖宅。家徒四壁,病榻上的儿子气息奄奄,看到他回来,眼中最后一丝期盼熄灭,手轻轻一动,便没了生息。
儿子死了。
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风雨夜,李秀才搬来破旧的方凳,将粗糙的麻绳抛上房梁。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屋子,眼中是死寂的灰败,然后踢开了凳子。
意识中的钱穆,感受到了脖颈被勒紧的剧痛,呼吸被剥夺的窒息,身体在空中无力晃动的绝望。在意识沉入黑暗前,他再次透过李秀才涣散的瞳孔,“看到”了“钱穆”那张带着不耐烦的脸。
死。
又一次死。
每一次死亡,都极其真实,极其痛苦。或被恶犬噬咬分尸,或含冤悬梁自尽,或田产被夺、女儿被掳后重伤不治,或因钱家囤积居奇而活活饿死,或只因挡路就被纵马踩踏……
他开始在一次次死亡的间隙,那短暂的黑暗瞬间,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反射出零碎的明悟。
这里,就是石磨地狱。
但这惩戒的方式,是让他亲身体验那些因他而死、被他迫害的每一个人,在他们生命最后时刻所承受的绝望、痛苦与恐惧!
那始终萦绕的、他自己颅骨被碾磨的脆响,不仅仅是酷刑,更是这场无休止炼狱的主题曲,提醒着他罪业的本质——他曾如何将他人的生命与痛苦,当做自己享乐戏台上的道具,肆意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