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悬崖
剧痛是从脚踝传来的。
慧能猛地睁开眼睛,骇然发现自己的右脚被一个巨大的铁夹死死咬住。那铁夹边缘锋利,齿尖已经深深陷入他苍老的皮肉之中,鲜血像黏稠的糖浆一样缓缓渗出,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他试图挣扎,但每动一下,铁夹就咬得更紧,仿佛有生命的野兽,不肯放过到手的猎物。
寒月如霜,将清冷的光辉洒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如同铺了一层冰冷的盐。山路陡峭,碎石遍布,对于年迈的慧能来说,原本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现在更是陷入了绝境。他蜷缩着身子,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刺骨山风。身上那件早已磨损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破衣,在寒风面前形同虚设,冷意直透骨髓。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裸露在外的脚踝和手腕冻得发紫——而现在,一只脚踝正被铁夹无情地摧残着。
“救命…有人吗?”他虚弱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迅速消散,连回声都吝啬给予。
然而,比寒冷和疼痛更让他揪心的,是怀里那个用层层破布紧紧包裹、贴身藏着的布包。那里面,沉甸甸的,是他所有的希望,是他孙儿阿毛的救命钱。阿毛染了急症,高热不退,咳中带血,镇上的郎中说需要昂贵的药材才能续命。慧能变卖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小块祖传山地,又挨家挨户,几乎跪遍了同村的邻里,才凑够了这勉强够抓几副药的铜钱和一小块碎银。这布包硌着他的胸口,也硌着他的掌心,那份冰冷坚硬的触感,此刻却成了他全部的精神支柱。他必须尽快赶到山那边的镇上,在天亮前敲开药铺的门。
可现在,他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
夜越来越深,山路仿佛没有尽头。疲惫、寒冷和剧痛如同三条毒蛇,缠绕着他,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意识逐渐模糊,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前方山坳处,一点微弱的轮廓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座小庙,孤零零地矗立在月光下,破败不堪,但在慧能眼中,却不啻于救命的稻草。至少,可以求救,或许庙里的人能帮他脱离这个铁夹。
他用尽力气,嘶声呼喊道:“有…有人在吗?行行好,救救老朽!”
等待的时刻格外漫长,只有风声呜咽。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庙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年轻僧人探出头来,月光下的面容看似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出家人应有的慈悲微笑。
“老人家,这么晚了,怎么独自在山里?”年轻僧人的声音也算温和。
慧能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指着自己的脚:“师父,行行好,老朽被这铁夹困住了,要去镇上给孙儿抓药,求师父帮帮忙……”
年轻僧人走近,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尤其是在他下意识用手护住的、胸前那略显鼓囊的位置停顿了一瞬,随即笑容似乎更深了些:“出家人慈悲为怀,老人家别急,我这就帮你。”
僧人在铁夹旁蹲下,摆弄了几下,铁夹“咔哒”一声松开了。慧能长舒一口气,连声道谢。
“老人家脚伤不轻,不如到庙里歇息片刻,我有些草药可以帮您敷上。”年轻僧人殷勤地搀扶起慧能。
感恩戴德的慧能没有注意到,僧人那双看似慈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他被扶进一间狭小简陋的禅房。房里只有一张硬板床,一个破旧的蒲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年轻僧人给他端来一碗温水,便合上门离开了。
然而,坐在冰冷的床板上,捧着那碗水,慧能的心脏却莫名地狂跳起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攫住了他。那年轻僧人方才的眼神,那看似温和的笑容底下,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像是一种审视,一种……觊觎?对,就是对他怀里那个布包的觊觎!
这个念头一起,就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而恐怖的画面——那是许多年前,一个同样寒冷的夜晚,一个同样无助的老人……不,确切地说,是一个蜷缩在破庙角落里的老妇……而年轻的自己,那时还不是慧能,只是一个被赌债逼红了眼的亡命徒……他记得自己是如何举起那块冰冷的石头,走向那个因疲惫和恐惧而熟睡的老妇……山风是如何卷着她短暂而凄厉的呼救声,一起坠入无底的深渊……他抢走了她贴身藏着的、给儿子治病的救命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