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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石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物,一丝丝地渗入莉娜的骨髓。她将自己深深嵌入第十二层通往第十三层的狭窄岩缝里,仿佛要挤进石头的脉络中,与这片绝望的黑暗融为一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让她怀疑会不会被下面的“东西”听见。

从深渊般的第十三阶层涌上来的,不仅仅是黑暗。

先是牛头怪那足以震裂耳膜的咆哮,裹挟着一种纯粹的、摧毁一切的野蛮力量。紧接着,是武器碰撞的尖锐嘶鸣,是贝尔君沉重的喘息和怒吼,还有……瓦格斯先生那标志性的、鼓舞士气的战吼。

然而,这吼声在最高亢处,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

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痛苦到极致的惨叫——那是瓦格斯的声音!莉娜的血液瞬间冻僵。最后,是一阵沉闷得让地面都微微颤动的巨响,仿佛一座肉山轰然倒塌。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比之前的喧嚣恐怖百倍的、绝对的死寂,如同厚重的尸布,骤然笼罩下来。与此同时,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硫磺的刺鼻恶臭,如同黏稠的潮水,一股股顺着通道向上翻涌,呛得莉娜胃部剧烈痉挛,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压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呕吐感。

她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咯咯”声。手脚冰凉,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切的恐惧。

“牛头怪……是牛头怪的叫声!瓦格斯先生……那声惨叫……他们……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想象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支离破碎的躯体,无咎染血的黑发,贝尔君再无生气的眼睛……巨大的恐惧像冰海倒灌,彻底淹没了她的理智。

逃!

必须立刻逃回地面!离开这个吞噬生命的魔窟!只有找到团长,找到公会的援军,才可能……才可能有人能活下去!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希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转身,面向返回第十二层那相对安全的黑暗,一只脚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踏了出去,鞋底摩擦在粗糙的岩石上,发出在她听来如同惊雷般的沙沙声。

就在这一刹那。

下方的死寂仿佛拥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冰冷地压在了她的整个脊背上。那只迈出的脚,瞬间被灌满了铅,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逃跑的冲动,与另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搏斗。

“声音……停了?”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是谁赢了?大家都……死了吗?”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紧接着,一个更微小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万一呢?万一……还有人活着呢?万一有人正倒在血泊里,需要帮助呢?我要是走了,他们……”

无咎大哥那面永远坚定地顶在最前方、为她挡下无数次攻击的厚重盾牌;贝尔君那看似笨拙、却一次次拼尽全力挥出的、守护同伴的拳头;艾丝小姐那在绝境中依然闪耀着决绝光芒的金色背影……甚至琉璃小姐那冷静的、在关键时刻总能给出最正确指引的声音……

一幅幅画面,一张张面孔,清晰地闪过。

羞愧、担忧、以及一种奇异的责任感,像无数根细线,勒住了即将被恐惧彻底吞噬的灵魂。她僵在原地,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眼泪混合着灰尘和恐惧的汗水,无声地爬满了脸颊。内心经历着有生以来最极致的煎熬。

对同伴的牵挂,最终战胜了独自逃生的欲望。

“不行……”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被血腥味呛得一阵咳嗽,却反而让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我不能……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们……至少……至少要去看一眼!哪怕是……确认他们的结局……”

她用袖子狠狠擦去模糊视线的泪水,紧紧握住腰间那柄几乎只能算作装饰品的小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然后,她转过身,面向那片散发着浓郁死亡气息的通道,开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第十三阶层的深渊摸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第十三层的战场,比莉娜最坏的想象还要惨烈数倍。

牛头怪庞大的尸体如同一座暗红色的小山,堵塞了洞穴大半的空间,暗沉的血液从它颈部的巨大创口汩汩流出,在低洼处汇聚成令人作呕的血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硫磺味,混合着一种……肌肉和内脏被撕裂后产生的、难以形容的甜腻恶臭。

莉娜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筛子,颤抖着扫过这片狼藉之地。碎裂的武器和岩块四处散落,墙壁上布满深刻的斩击痕迹和喷射状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战斗的短暂与狂暴。

但是——

没有同伴的尸体!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重新注入了冰冷的四肢。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更深地呼吸,仔细搜寻任何可能的线索。

很快,她发现了。在牛头怪尸体不远处,地面有几道明显的拖拽痕迹,指向通往第十四层的入口。旁边,还有一串虽然凌乱、却并非慌不择路的脚印,其间点缀着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点。

足迹的方向明确地指向更下层。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顽强地在绝望的黑暗中重新燃起。他们还活着!他们进入了第十四层!

这个认知给了莉娜莫大的勇气。她不再犹豫,循着这些生命挣扎前行的痕迹,鼓起身体里剩余的全部力气,向着通道更深处的黑暗追去。

第十四层的环境比第十三层更为昏暗,岩壁上散发出的磷光更加稀薄,营造出一种压抑的氛围。在一个岔路口的相对开阔地带,莉娜终于看到了那几个相互搀扶、步履蹒跚的背影。

那抹即使在昏暗中也能辨识出的金色,如同指引她的灯塔。

“艾丝小姐!贝尔君!” 莉娜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声音因剧烈的奔跑和激动而颤抖变形。

“锵——!”

回应她的,是一道冰冷的、几乎撕裂空气的锐响。艾丝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回转,绝望之剑闪烁着寒光的剑尖,在百分之一秒内便精准地指向了声音的来源。那双平日里就缺乏温度的金色眼眸,此刻更是锐利如鹰,充满了顶级冒险者面对未知威胁时的极致警惕。

在看清来者是莉娜后,那几乎凝为实质的杀气才稍稍收敛,但艾丝的脸上没有任何惊喜或宽慰,只有一成不变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莉、莉娜小姐!” 几乎是半扛着无咎的贝尔闻声转过头,看到是她,那张因脱力和失血而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的表情。

“我、我在上面听到了声音……我想回去叫人……但对、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我又下来了……” 莉娜跑得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断断续续地解释着。羞愧和一种害怕被责备的不安,让她不敢直视艾丝的眼睛。

艾丝的目光极快地从莉娜身上扫过,确认她没有受伤,然后平静地点了点头,语气没有一丝波澜,直接下达指令:“跟上。帮忙照顾伤员。”

没有一句多余的询问,没有一丝情绪的安慰,只有最直接、最有效的结果导向。这反而奇异地让莉娜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她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当前最正确的处理方式。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小队。贝尔几乎到了极限,全靠意志力在支撑。而靠在岩壁上的琉璃小姐,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莉娜立刻行动起来,率先跑到琉璃身边。

“琉璃小姐!” 她迅速从背包里掏出珍贵的灵药,拔开塞子,递到琉璃苍白的唇边。

琉璃沉重的眼皮微微抬起,那双向来冷静睿智的绿色眼眸此刻有些涣散,但深处依然保持着清醒。她没有立刻喝药,而是用没受伤的手轻轻却坚定地推开了药瓶,气息微弱但清晰地说道:“先…给贝尔…他力竭了…需要…支撑无咎…”

她的目光转向莉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我的伤…稳定。魔力…感知…更重要。” 作为队伍里此刻唯一还保有部分感知能力的法师,她清楚自己的职责。

莉娜瞬间明白了琉的考量。这不是谦让,而是在绝境中基于团队生存率的最高效判断。她不再犹豫,点点头:“我明白!” 随即转身将另一瓶灵药塞到贝尔手里:“贝尔君,快喝下去!”

然后,她立刻蹲下,努力用自己稚嫩的肩膀,帮贝尔分担起无咎那沉重身躯的大部分重量。她的回归,就像一颗恰好填补了空缺的齿轮,让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重新获得了一丝微弱但切实的后勤与支援能力。希望的微光,似乎在这绝望的深渊底层,又坚定地亮起了一分。

与此同时,欧拉丽,赫斯提雅那间简陋却温馨的小教堂。

蓝发双马尾的女神正跪在神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为远在地下城的孩子祈祷。突然,一阵毫无征兆的、剧烈的心悸攫住了她!仿佛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穿透虚空,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紧接着,通过神圣的【恩惠】契约,一股如同从万丈悬崖坠落般的极致虚无感,混合着被撕裂的剧痛,从遥远的地下城深处,顺着命运的丝线猛烈传来!

“无咎……!” 赫斯提雅瘫软在地,小巧的身体因这共鸣的痛楚而蜷缩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划过她苍白的脸颊。她朝着地下城的方向,无助地伸出颤抖的手,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有冰冷的恐惧弥漫全身。

赫菲斯托丝眷族,那间闻名欧拉丽的顶级工坊内。

锻造之神赫菲斯托丝正全神贯注地锻打着一把即将成型的神器胚胎。每一次锤击都蕴含着神力的韵律,火星如星屑般飞舞。蓦地,她的动作猛地一滞!

通过独一无二的、连接着她与所有“作品”的“工匠直感”,她清晰地“听”到了——代表着她最杰出的“作品”之一,无咎那身倾注心血锻造的铠甲及其守护者生命本质的“结构”,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尖鸣!不仅如此,她似乎还能感知到,队伍中另一件出自她眷族的精品——或许是琉璃耳上那枚用于辅助魔力控制的秘银耳钉——也因为宿主魔力的极度枯竭而发出了过载的哀鸣!

“哐当——!”

盛怒之下,女神将手中那柄蕴含着千钧神力的锻锤,狠狠砸在了坚不可摧的神造砧板上,迸发出的火星如同她此刻的怒火,绚烂而危险。

“混账!是谁……胆敢如此毁坏我的作品,折磨我的孩子们!” 她那只独眼中,燃烧着宛如熔炉核心般的熊熊烈焰。

巴别塔,最顶层,俯瞰众生的奢华房间内。

美之女神芙蕾雅,正慵懒地斜倚在铺着天鹅绒的软榻上。她银色的眼眸,饶有兴致地凝视着眼前的水晶球。球体内映出的,并非具体的影像,而是一片摇曳的、代表灵魂本质的光辉之海。

当属于无咎的那团光芒,在濒死的边缘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因极致守护的执念,爆发出更加纯粹、更加璀璨、更加动人心魄的光辉时,芙蕾雅绝美的唇角,缓缓弯起了一个足以让天地失色的、魅惑而危险的弧度。

她优雅地坐直身体,曲线玲珑,对如同沉默铁塔般静立一旁的猪人奥塔,发出了甜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宛如冰锋的命令:

“看啊,奥塔。绝望深渊中挣扎绽放的光芒,剥离了所有杂质,才是这世间最极致的美丽,不是吗?”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水晶球,仿佛在欣赏一场绝无仅有的戏剧,“去吧,是时候了……让第十七层的‘盛宴’,拉开序幕吧。我期待看到,这光芒……能否燃烧到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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