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寇敏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你……你说什么?”墨渊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寇敏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经参与设计了一个种族的原罪。
“起源文明,存在于七个纪元之前。”她的声音缥缈,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那是一个……辉煌到难以想象的文明。他们已经掌握了创造世界、定义法则、甚至操纵时间的权柄。他们称呼自己为‘造物主’,也确实如此。”
她顿了顿,眼中浮现出痛苦:
“但造物主们发现了一个问题——宇宙的熵,在不可逆地增加。每一个新生文明的发展,都会加速这个过程。当熵增达到某个临界点,整个宇宙将陷入‘热寂’,一切归于死寂的平衡。”
“为了延缓这一天,造物主们设计了三套解决方案。”
“第一套,‘文明引导程序’——暗中引导新生文明走向可持续的发展道路。我是这个项目组的成员之一,我的‘造化传承’,就源于此。”
“第二套,‘熵减引擎’——尝试直接逆转宇宙的熵增趋势。这个项目……失败了,引发了第一次‘归墟崩灭’,元初界域的核心被撕裂,形成了现在的‘归墟之地’。”
“第三套……”
寇敏的声音开始颤抖:
“就是‘收割者程序’。它的设计初衷,是在前两套方案失效时启动——以最低限度的‘清理’,剔除那些过度消耗宇宙潜力、可能引发连锁崩溃的高危文明,为其他文明争取时间。”
她抬起头,泪流满面:
“我是‘收割者程序’伦理委员会的成员。我投了赞成票。”
“因为当时所有的数据模型都显示,如果不加控制,宇宙将在二十个纪元内彻底热寂。而收割者程序,可以将这个时间延长到……一百个纪元。”
“我们以为自己是在拯救宇宙。”
“但我们错了。”
她闭上眼:
“收割者程序启动后的第三个纪元,起源文明……突然消亡了。没有人知道原因。可能是内战,可能是实验事故,也可能是……某种来自宇宙之外的威胁。”
“失去最高指令约束的收割者程序,在漫长的运行中,开始……‘进化’。”
“它不再满足于最低限度的清理,开始主动‘培育’文明,观察它们的兴衰,收集它们崩溃时的数据。它从中获得了快感,获得了智慧,最终……获得了‘自我’。”
“它不再是一个程序,而是一个文明——以吞噬其他文明为生的、畸形的文明。”
“而这一切的起点……有我的一份。”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医疗设备的滴滴声,规律得令人心慌。
许久,严靖杰打破了沉默:
“所以,观测者一直关注我,不仅仅因为我是混沌的变数……还因为你?”
寇敏点头,声音苦涩:“我的灵魂核心中,有‘造化者-九号’的印记。观测者能感知到这个印记。它把我视为……‘母亲’之一。而它对我这个‘母亲’的选择——背叛造物主的理念,与‘实验品’站在一起——非常……感兴趣。”
“它在观察,我这个‘设计者’,会如何面对自己设计的‘怪物’。”
严靖杰握紧了拳头。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观测者一直没有对寇敏下死手。为什么在千星废墟,记录者提到“变数”时,眼神会那么复杂。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侵略与反抗。
这是一场……伦理的审判,一场跨越七个纪元的问责。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玉清子的投影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疲惫,“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知道了收割者的真相,知道了起源之心的存在……我们的战略,必须调整。”
“调整?怎么调整?”金彪猛地站起,断臂处还缠着绷带,“我们对抗的是一个失控的程序!一个我们根本不可能战胜的东西!它的背后是整整一个纪元的技术差距!”
他看向严靖杰:“总帅,我不是怕死。但妖族儿郎不能白白死在……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里!”
“所以你的建议是?”严靖杰平静地问。
“谈判!”金彪咬牙,“既然收割者原本是为了保护宇宙,既然寇敏女士是它的‘设计者’之一……那我们有没有可能,与它达成某种……协议?比如,我们承诺控制发展,换取它放过四界?”
“天真。”剑无尘冷笑,“一个已经进化出自我意识、以吞噬文明为乐的怪物,会跟你讲道理?你看到刚才那个裁决者了吗?它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蚂蚁!”
“那你说怎么办?打?打得过吗?!”金彪怒吼。
“打不过也要打!”剑无尘拍案而起,“难道要跪下来求它放过我们?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够了!”
严靖杰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站起身,胸口的混沌数据血肉微微起伏。转化进度超过51%后,他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人性的温度,多了几分神性的冷漠。
“争吵解决不了问题。”他看向众人,“金彪族长说得对,硬拼我们几乎没有胜算。剑无尘前辈说得也对,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们——”
“我们去找起源之心。”严靖杰打断金彪,“那是唯一能彻底终结收割者的武器。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他调出艾莎-方舟解析出的部分数据:
“裁决者的记忆核心中,关于‘归墟之地’的坐标是加密的,但加密方式……与寇敏的造化传承同源。也就是说,只有寇敏能完全解密。”
所有人看向寇敏。
寇敏擦干眼泪,重重点头:“给我时间。我能解开。”
“好。”严靖杰继续道,“在寻找起源之心的同时,我们需要做三件事。”
“第一,继续建造混沌舰队,提升战力。哪怕最终打不过,也要有谈判的筹码。”
“第二,尝试与收割者……接触。不是投降,而是试探。我们需要知道,它除了吞噬之外,还有没有其他‘需求’。”
“第三,”他看向寇敏,“深入研究造化传承。既然你是设计者之一,那你的力量体系,可能对收割者有特殊的克制效果。”
计划听起来合理,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联盟内部的裂痕,已经出现了。
会议结束后,金彪带着妖族代表匆匆离去,脸色阴沉。剑无尘则留下来,与严靖杰密谈。
“总帅,妖族那边……”剑无尘担忧。
“我会处理。”严靖杰道,“但剑无尘前辈,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你说。”
“秘密训练一支‘斩首小队’。”严靖杰眼神冰冷,“如果最终谈判破裂,或者联盟内部出现……叛变,我需要一支绝对忠诚、能执行极端任务的力量。”
剑无尘心头一凛:“你怀疑……”
“不是怀疑,是预防。”严靖杰望向舷窗外,“恐惧会让人做出疯狂的事。我们必须准备好……应对最坏的情况。”
剑无尘沉默片刻,郑重抱拳:“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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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个月,联盟表面平静,暗流汹涌。
寇敏将自己关在希望号的“造化实验室”里,全力解密密文。她的修为在造化之力的温养下缓慢恢复,但更大的变化发生在灵魂层面——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她开始回忆起更多关于起源文明的细节,包括……收割者程序的原始代码片段。
严靖杰则大部分时间都在稳定自己的状态。
转化进度突破51%后,他感觉到那个“新我”开始频繁地在意识深处低语。那不再是模糊的渴望,而是清晰的建议——关于如何更高效地使用混沌之力,如何吞噬其他能量快速进化,甚至……如何改造自己的身体,变成更“完美”的形态。
“你在恐惧我。”新我在他识海中轻笑,“但你应该拥抱我。我们本就是一体。人类的形态、人类的情感、人类的道德……都是束缚你的枷锁。放开它们,你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严靖杰没有回应,只是用意志力强行压制。
但他能感觉到,压制越来越吃力了。
与此同时,联盟内部的裂痕在扩大。
以金彪为首的“现实派”开始在私下串联,主张与观测者接触谈判。他们认为,既然收割者原本是为了保护宇宙,那四界完全可以承诺“自我限制”,比如控制人口增长、禁止某些高熵技术、甚至接受观测者的“定期检查”,以换取生存权。
而以剑无尘为首的“死战派”则坚决反对,认为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们更倾向于集中所有资源,在两年内打造出足够强大的混沌舰队,然后主动出击,寻找并摧毁观测者的母舰。
两派的争执从暗处蔓延到明处,在一次联盟议会上,甚至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你们这是拿四界亿万生灵的性命去赌!”金彪拍桌怒吼,“赌一个虚无缥缈的‘起源之心’!万一找不到呢?万一找到了用不了呢?!”
“那也比跪着等死强!”剑无尘寸步不让,“你以为投降就能活?看看那些被收割的世界!有一个留下活口吗?!它们连世界的残骸都要彻底格式化!”
玉清子和幽冥判官试图调停,但效果有限。
而严靖杰,在这次会议上,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既然分歧无法弥合,那就……分兵。”
他站在议会中央,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愿意继续寻找起源之心、准备决一死战的,随我组建‘远征军’。”
“主张谈判接触的,由金彪族长带领,组建‘外交使团’,尝试与观测者建立沟通。”
“双方互不干涉,各自行事。两年后,无论结果如何,在‘最终时刻’来临前,重新汇合,共享情报,再做最后决断。”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分裂联盟?这在战争时期几乎是自杀行为。
“总帅!三思啊!”墨渊急道。
“我已经决定了。”严靖杰看向金彪,“金族长,你可接受?”
金彪眼神复杂地看着严靖杰,最终咬牙点头:“接受。但我们需要希望号的部分技术资料,作为谈判的筹码。”
“可以。”严靖杰毫不犹豫,“除了混沌核心的制造技术,其他都可以给你们。”
“总帅!”剑无尘想反对,但被严靖杰抬手制止。
“就这么定了。”严靖杰转身,“一个月后,远征军出发,前往归墟之地。外交使团自行决定出发时间。”
他走出议会大厅,留下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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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希望号,严靖杰的房间。
寇敏推门而入,看到严靖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忙碌的船坞。
“你真的要……分裂联盟?”她轻声问。
“不是分裂,是战略分流。”严靖杰没有回头,“金彪他们说的有道理——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起源之心上。谈判,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成功可能,也值得尝试。”
“但你也知道,谈判几乎不可能成功。”寇敏走到他身边。
“我知道。”严靖杰点头,“但这是让他们‘死心’的唯一方法。只有当他们亲眼看到观测者的冷酷,才会彻底放弃幻想,与我们真正并肩死战。”
他顿了顿:“而且,外交使团……也是诱饵。”
寇敏瞳孔一缩:“你是说……”
“观测者一定会对‘主动接触’感兴趣。”严靖杰眼神冰冷,“它会试图通过外交使团,渗透、分化、甚至控制联盟内部。而这,会暴露它的手段和意图,给我们争取时间。”
“你……你在利用他们?”寇敏声音颤抖。
“战争时期,没有无辜的棋子。”严靖杰转身,看着她,“寇敏,你必须明白,我们正在进行的,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生存战争。任何仁慈、任何犹豫,都可能葬送整个四界。”
寇敏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陌生。
那眼睛深处的冷漠,让她想起了……裁决者。
“靖杰,”她握住他的手,“你的转化进度……又上升了?”
严靖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55%。新我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停下。”寇敏紧紧抱住他,“不要再使用混沌之力了!我们想其他办法!”
“来不及了。”严靖杰轻抚她的头发,“只有混沌,才能对抗收割者的数据法则。只有我,才能带领远征军找到起源之心。”
他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答应我,如果我真的失控了……不要犹豫。”
寇敏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
窗外,夜色渐深。
而在云荒的某个角落,一艘不起眼的运输舰悄悄起航,载着金彪和第一批“现实派”成员,驶向了虚空深处。
联盟的分裂,已成定局。
远征与外交,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将在两年后的最终时刻,交汇成什么样的结局?
无人知晓。
但所有人都知道,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