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晚星轻轻摇头，“没有药，没有稳定的电力支持任何医疗设备，连烧开一壶干净的热水都成了需要算计的奢侈。”
“一个小伤口的感染，一次不算严重的冻伤引发的并发症……都足以在几天内夺走一条性命。”
“死亡本身，就在日夜不停地加剧着恐慌。”
她想到了张教授，但面对这种系统性的崩溃，个人的努力如同螳臂当车，又能支撑多久？
“不是兵力不足或后勤跟不上，”云薇的声音带着一种剥离了个人情感的、近乎残酷的冷静分析。
“是战略性的放弃。这里的资源存量和社会结构，已经不值得投入力量去维持最基本的秩序了。他们撤向了更能产生‘战略价值’的地方。”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固态燃料炉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嘶嘶”声，以及窗外那永不停歇、如同哀嚎般的风声，在提醒着她们外部世界的真实模样。
壹号院乃至整个井州市目前弥漫的紧张和绝望气氛，源于更深刻、更无可挽回的结构性崩溃。
基础生存保障的彻底瓦解，电力的永久消失、液态水获取难度呈指数级上升，将人类文明瞬间打回了依靠最原始方式求生的黑暗时代。
军队的秘密撤离，带走了维持表面秩序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无形枷锁，彻底释放了被压抑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饥饿、寒冷、疾病和死亡，不再是潜在的、未来的威胁，而是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亲身经历的、正在发生的残酷现实。
“崩解不是迟早要发生的事，”宁晚星最后总结，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
“是正在进行时。我们此刻听到的死寂，感受到的紧绷，就是承载着我们的冰层，正在脚下悄然碎裂、蔓延开来的声音。”
云薇放下手中的勺子，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和专注“院里的人，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已经到极限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基于大量观察和情报得出的冰冷陈述。
她们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弥漫在整栋楼每一个角落、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焦虑、绝望和濒临爆发的疯狂。
“资源见底了。”宁晚星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强调着这个基本事实。
“大多数人，最初的私人囤货应该已经消耗殆尽。现在的恐慌和攻击性，直接源于空瘪的胃袋和正在失温的身体。”
“不止是饥饿。”云薇摇头，眼神再次扫过房门，仿佛在评估其防御力。
“秩序在加速失效。最初那点可怜的‘互相帮助’或‘保持体面’，是建立在‘很快会好起来’的集体幻觉上的。”
“现在幻觉破灭了，底线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冷冽。
“信任也彻底崩毁了。谁家可能还藏着最后一点食物？谁家暗地里准备了武器？昨天，为了一包过期的泡面，b栋17楼的两户人家差点当场动刀。”
宁晚星沉默地听着。
人性的堤坝，在持续的超低温和日益加剧的饥饿感双重侵蚀下，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寸寸崩塌，土崩瓦解。
道德、同情、理性，这些文明社会的基石，正在被最原始的生存本能取代。
“全面的崩解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宁晚星总结道，语气里没有恐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对必然结果的接受，“现在，只差一个足够分量的导火索。”
“也许导火索已经被点燃了，”云薇用下巴指了指窗外无尽的黑暗。
“在这种温度，这种普遍性的绝望情绪下……只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火星——可能是一次失败的抢劫，一具在公共区域被发现的尸体，或者仅仅是一个失控的谣言。”
她们不再说下去，安静地吃完了盘中剩余的食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基于绝对理智和共同利益的默契。
原因已经分析清楚，结果也已经预见，剩下的，就是如何应对这必将到来的风暴。
“按计划？”宁晚星收拾着碗筷，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果断，轻声询问。
“嗯。”云薇简洁地应道，站起身，动作利落。
“我负责通道安全确认和外部情报监控。”
她指的是对楼内各安全通道、潜在威胁动向的持续评估，以及利用可能的手段监听外部信号。
“我负责内部资源整合与应急调配。”宁晚星接上。
这意味着确保所有关键物资处于随时可用的状态，并且根据局势变化，快速制定并执行物资分配和转移方案。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不必要的情绪宣泄。
云薇穿上外套，仔细检查了随身装备，准备返回隔壁。
在门口，她停顿了一下，罕见地没有立刻拉开门，而是回头看向宁晚星，补充了一句：“保持最高警惕。”
宁晚星微微点头，回应道：“小心。”
云薇拉紧防寒面罩，深吸一口气，然后迅速打开房门。
一股刺骨且带着霉味的寒气瞬间涌入温暖的室内。
她侧身，如同幽灵般敏捷地融入走廊的黑暗中，房门在她身后被轻轻而迅速地关上，锁簧发出清晰而坚定的“咔哒”声，再次将内外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宁晚星没有立刻收拾餐桌，而是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向下望去。
下方的黑暗中，有零星晃动的、来源不明的手电筒或头灯光源，如同鬼火般飘忽不定，带着一种不祥的窥探感。
她和云薇已经做好了并肩航行、迎接最猛烈惊涛骇浪的一切准备。
她给自己泡了一杯淡淡的、用自产沙棘果调制的蜂蜜水，坐在窗边的阴影里。
外面是吞噬一切的、纯粹的黑暗，壹号院这座巨大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就像一座漂浮在永夜黑海上的、沉默的冰山。
但她清晰地知道，冰层之下，巨大的压力已经累积到了临界点。
任何一点微小的裂纹。
无论是来自内部的绝望挣扎，还是来自外部的恶意撞击。
都可能引发彻底的、连锁反应式的崩解。
她轻轻抚摸着大米柔软温暖的皮毛。
“快了。”她低声说，不知道是对伙伴说，还是对自己，抑或是对这个即将天翻地覆的世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