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雨搀扶着受伤的曹元澈,双双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风声在耳边呼啸炸裂,失重感如巨手攫住心脏,碎石随他们一同滚落。千钧一发之际,一根横生于峭壁的古树猛地拦腰截住两人——撞击的闷响伴随着枝叶断裂的噼啪声,几乎震碎神魂。
他们悬吊在摇摇欲坠的枝干上,命若游丝。树干不堪重负地发出呻吟,每一次晃动都像是死神的讥嘲。沈梦雨咬紧牙关,手臂因死死抓着曹元澈而剧烈颤抖,指甲掐入他染血的衣袖。
曹元澈仰头看着她因用力而苍白的脸,又望向深不见底的崖下。死亡的阴影如此逼近,一切世俗的枷锁瞬间失去了分量。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望向她,声音嘶哑却清晰:“若有来生,定不相负。”
这句他压在心底数年、只因她尊贵身份而从未敢吐露分毫的话,终于在此刻坠落的边缘脱口而出。
沈梦雨浑身一震,猛地看向他。其实心底那份若有似无的牵动,那些刻意回避的目光与莫名的心跳,何尝不是一样的悸动?只是她从未敢深想,更不敢承认。此刻猝然听他说破,竟如同惊雷炸响在将死之际,让她忘了身处何境,眼中霎时涌上复杂的水光。
然而缓冲只是刹那,未等她回应,随着一声摧枯拉朽的脆响,古树彻底断裂,他们再度向下疾坠——
冰冷的河水如同重锤般砸上身体,瞬间吞没所有声响。沈梦雨在刺骨的寒意中挣扎浮起,河水不算湍急却深沉有力,拖拽着人往下沉。她急促地喘息,水沫溅进眼眶,模糊的视线中映出曹元澈挣扎的身影。
两人都是江边长大的儿女,水性深入骨髓,可重伤和坠落早已耗尽了力气。沈梦雨划动手臂,腿部却像灌了铅,每一次浮沉都吞噬着所剩无几的意识。曹元澈在她不远处挣扎,河水卷着他的身体忽沉忽浮,血色淡淡漾开。
她看见他转过头,水珠从他额前发梢滚落,那双总是镇定自若的眼此刻写满了急切。他竟逆着水势,拖着伤重的身躯,拼命向她靠近——每一寸移动都艰难无比,手臂划开水面却一次次被水流冲荡开来。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撞进沈梦雨冰冷的心口。他自身难保,血染河水,却仍固执地想要靠近她!这份不顾生死的决绝,比冰冷的河水更汹涌地冲击着她的感官。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瞬间混入冰冷的河水中,喉间梗塞着难以名状的悸动。
她想要喊他的名字,想叫他别管自己,可刚张口,冰冷的河水就猛灌而入,扼住了一切声响。她的视线开始摇晃、模糊,冰冷的疲惫如黑潮漫过四肢百骸。可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的目光始终牢牢锁着曹元澈——看着他奋力伸出手,那姿态仿佛即便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也要穿越这刺骨的寒冷,再一次、牢牢抓住她。
翌日清晨,刺目的阳光如刀刃般劈开沈梦雨沉重的眼皮。
她猛地惊醒,河水仍在脚边潺潺流动,周身冰冷僵硬,每一寸肌肉都酸痛得如同被碾过。她竟被河水冲到了一处浅滩上。
“曹元澈……”她哑声唤道,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湿透的衣衫紧紧裹着身体,冰冷而沉重。目光急切地扫过布满鹅卵石的河岸——
看见了!
曹元澈一动不动地趴在不远处,半个身子还浸在浅水里,脸色惨白得骇人,昨夜他伤口渗出的鲜血早已将身旁的河水染出过一片淡红,此刻虽被冲刷殆尽,但那失血过多的痕迹却刻在了他毫无生气的脸上。
沈梦雨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连滚爬爬地扑过去,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探向他的颈侧。
微弱的搏动隔着一层冰冷的皮肤传来,细若游丝,几乎难以捕捉。
他还活着!但已陷入深度昏迷,必须立刻离开这冰冷的河水!
阳光逐渐变得毒辣,河岸上毫无遮蔽。沈梦雨目光扫见不远处几块巨石投下的一小片阴凉。那是唯一的选择。
她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抓住曹元澈冰冷的手腕。拖动一个完全失去意识的成年男子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腰腹和手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额角青筋凸起,汗水混着河水瞬间布满脸颊。
她几乎是匍匐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拖拽,粗砺的砂石磨破了她的膝盖和手肘,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和几乎脱力的晕眩。终于,她将他沉重的身体拖进了那方狭窄的阴凉之下。
沈梦雨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望着曹元澈那张死寂的脸,一股巨大的恐慌与无助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将她淹没。
沈梦雨指尖下那微弱的脉搏,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四月的微风里。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急切地扫过曹元澈周身——万幸!那个防水的油布包袱竟还紧紧缚在他身后,在经历了坠崖与激流后未曾脱落。
她颤抖着手解下包袱,迅速打开。里面的水囊完好,火折子也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火折子,揭开外层,发现内部的艾绒和火石虽然有些潮气,但核心部分似乎并未被完全浸透。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曹元澈,撑下去……”她声音嘶哑,手下动作飞快。她先将曹元澈的湿衣铺展在阳光下的大石上,希望能借助温暖的春风带走潮气。接着,她将他胸前的剑伤再次清理包扎好。
沈梦雨深知火光可能引来追杀,但此刻保住曹元澈的体温更为急迫。她收集了些许干燥的枯枝和落叶,躲到岩石背风处,深吸一口气,尝试点燃火折子。
一次,两次…火石磕碰出零星火花,溅在微潮的艾绒上,只冒起几缕细微的青烟便熄灭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第三次,她更加耐心地摩擦,并轻轻吹气——噗地一声,一缕微弱的火苗终于顽强地燃起,迅速引燃了干燥的引火物!
一小簇篝火成功升起,跳跃的火焰带来了温暖与希望。她将曹元澈小心挪到火堆旁,用体温和火堆的热力共同驱散他失血过多的寒意。她还特意将那只微潮的火折子放在火堆旁小心烘烤,确保这宝贵的火种能完全干燥,以备后用。
然而,温暖的火焰也意味着风险。她不敢让火堆过大,更不敢让它持续太久。在初步温暖了曹元澈并烘烤好火折后,她仔细地用泥土熄灭了篝火,抹去痕迹。
她知道,必须找到更安全的庇护所和药物。她将他隐藏在巨石后的灌木丛中,自己则像警惕的母兽般外出搜寻。她找到了清泉,甚至幸运地发现了几颗野莓。
她快速喂他喝下清水和野莓汁。他的烧逐渐退了一些,但仍昏迷不醒。
她望向手中那只已被烘干的、重新变得可靠的打火折,又看看气息奄奄的曹元澈,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她重新收好水囊和火折,奋力扶起他。
“我们必须走,”她低语,搀扶着他,两人的身影迅速没入茂密的林间,向着上游更深、更崎岖的山峦深处逃去。那只宝贵的火折在她怀中,仿佛一枚微小的太阳,藏着温暖与生存的全部希望。
沈梦雨搀扶着昏迷的曹元澈,沿着河岸艰难跋涉。目光锐利地扫过沿岸的岩壁,终于发现了一处被茂密藤蔓半遮掩的洞口。她拨开垂蔓,小心探查——洞穴不深,但干燥通风,无疑是绝佳的栖身之所。
她先将曹元澈轻轻安置在洞内干燥处,立刻着手为他制造一个尽可能舒适的休息地。她在洞内收集了大量干燥柔软的野草,厚厚地铺成一垫,又找来些坚韧的树枝,巧妙地搭成一个简易的框架,最后再覆上一层野草——一张虽然简陋却足以隔绝地面寒气的“床”便完成了。她费力地将曹元澈挪到这张草床上。
接下来是火。她再次取出那宝贝般的火折子,这次,干燥的艾绒和火石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几次尝试后,一簇明亮的火苗便欢快地跳跃起来。她小心地燃起一小堆篝火,洞穴内顿时充满了暖意和光明。她将两人的湿衣搭在火堆旁烘烤,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曹元澈苍白却渐有生气的脸。
安置好他,饥饿感阵阵袭来。她的目光投向洞外波光粼粼的河面。她折下一根一头略尖的坚韧树枝,用随身的小匕将其削尖制成简易的鱼叉。她屏息凝神,站在及膝的清凉河水中,目光紧锁着水下游弋的影子。几次出手落空后,她终于成功刺中一尾肥美的河鱼!
她快速在河边将鱼清理干净,带回洞中,用树枝穿起,在火上仔细烤炙。诱人的香气很快弥漫在小小的洞穴里。她细心地将烤熟的、最鲜嫩的鱼肉剔下,一点点喂入曹元澈口中,又挤出鱼肉汁液滋润他的唇舌,希望能用这最原始的营养补充他的体力。
她自己也吃了一些鱼肉,暖食下肚,驱散了大量的疲惫与寒意。她持续用清水为他擦拭额头降温,添柴保持火堆不灭。夜色渐深,洞外唯有河水潺潺与风声呜咽,洞内则跳动着温暖的火光,以及两人相依为命的微弱呼吸。希望,如同这簇火焰,在这荒芜的河畔山洞里,顽强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