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
对于数百万挣扎在题海中的高三学子而言,这个月份意味着解脱,也意味着审判。
全国一卷,物理考试考场。
寂静,是此刻唯一的主旋律。偌大的教室内,只听得见笔尖在草稿纸上摩擦的沙沙声,和答题卡被翻动时那细微却清晰的哗啦声。
墙上的石英钟,秒针每一次无情的跳动,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考生紧绷的神经上。
监考老师如同幽灵般在过道里来回踱步,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确保没有任何规则之外的动作发生。
然而,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张铭却感觉自己爽到飞起。
他甚至有闲心在脑子里给自己配上一段bGm——那种主角开无双时燃到爆炸的战斗配乐。
爽,太爽了!
这物理卷子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在他眼里都仿佛变成了搔首弄姿的小妖精,主动往他笔尖上送。
最后一道大题,平时需要他薅掉半把头发才能啃下来的硬骨头,今天只花了不到十分钟,思路就如山洪暴发般倾泻而出,清晰得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检查,完美。
过程,严谨。
结论,自信。
“我……我难道就是传说中那种为大场面而生的考试型选手?”
张铭在心里臭屁地想着,嘴角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扬。
歪嘴龙王.jpg
他转了转笔,目光扫过试卷,确认所有题目都已完成,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还有足足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在分秒必争的物理考场上,这简直是帝王般的奢侈体验。
张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想要提前交卷出去装个逼的冲动。
他决定再检查一遍,不是因为不自信,而是为了享受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王者快感。
会赢的。
就在他美滋滋地从头审视选择题时,异变陡生。
一股莫名的燥热,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升起,像一条火线,瞬间窜遍了全身。
“嗯?”
张铭的动作顿了一下。
是错觉吗?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头顶的中央空调出风口,百叶窗正尽职尽责地吐着冷气。
可能是肾上腺素飙升的后遗症吧,俗称“上头了”。
他没太在意,继续检查着题目。可没过两分钟,那股燥热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他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后背的t恤也渐渐变得黏腻,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烦躁的触感。
“搞什么……”张明的心跳开始莫名加速,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微波炉,嗡嗡作响。
原本清晰无比的题目,开始变得有些模糊。那些印刷精良的黑色宋体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调皮地跳起了华尔兹。
他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些。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这已经不是“上头”,这是要“死机”的前兆了。
他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以一个极不科学的速度攀升,呼吸也变得滚烫。
视野的边缘开始出现一圈暗角,像是老式游戏机画面加载失败的特效。
“喂喂,我的cpU要烧了啊……”他无声地呐喊着,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恐慌感,终于冲破了自信的外壳,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举手,想向监考老师求救,但那股热流已经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握笔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视线在试卷和答题卡之间徒劳地移动,却什么也看不清。
他奋笔疾书,觉得自己状态好到出奇,做题从来没有这么顺手过,仿佛整个人都燃起来了。
然而事实是,他真的“燃”起来了。
“同学,你怎么了?”
一道模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好像是监考老师。
张铭努力地想转过头去,想说点什么,比如“我可能需要一台外置水冷散热器”,但他做不到了。
眼前的世界,在最后一次剧烈的晃动后,彻底被一片深邃的黑暗吞没。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可惜,我那完美无缺的答题卡……还没来得及再欣赏一遍……”
……
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张铭恢复意识后,捕捉到的第一个信息。
这股味道他很熟悉,小时候体弱多病,医院的消毒水味几乎是他童年嗅觉记忆的背景板。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粹的、毫无生机的白色天花板。
“嘶……”他想坐起身,一股针扎般的刺痛感立刻从左手手背传来。他费力地偏过头,看到了一根透明的软管,连接着他的手背和一个挂在旁边的吊瓶。晶莹的液体,正顺着软管,一滴一滴,冷漠而规律地注入他的身体。
这里是……医院?
记忆像是被格式化后正在缓慢恢复的硬盘,无数混乱的碎片开始闪回:考场、试卷、燥热、模糊的视野、监考老师焦急的脸……
然后,轰的一声。
所有碎片瞬间拼接完成。
“我的物理……我的高考!”
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取代了昏迷前那股灼人的燥热。
他猛地坐了起来,完全不顾手背上因为动作过大而渗出血迹的针头。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环境干净整洁,但窗外已是黄昏,橘红色的余晖将房间染上了一层暖色调。
黄昏?
他昏迷了多久?考试结束了吗?我的卷子交了吗?英语考试应该已经来不及了吧?
一连串致命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穿了他的大脑。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张铭,男,18岁,单身,无不良嗜好……在人生的终极副本——高考战场上,耻辱地“临阵脱逃”了。
而且,还是以一种最憋屈的方式:掉线了。
躺在病床上时,张铭还安慰自己,幻想着他说不定和《吞噬星空》的罗峰一样,高考昏迷然后觉醒个念动力什么的。
可惜,现实很残酷,他并不在玄幻分区,特殊能力一概没有,只获得了一个身体虚弱的debuff,外加一个基本可以宣告“Game over”的高考成绩。
就在张铭沉浸在“人生完蛋”的悲痛中,开始思考是去网吧当个代练还是进厂打螺丝更有前途,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醒啦?”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和关切。
张铭抬起头,看到老妈正提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饭盒走进来。
她的眼眶有点红,眼底带着淡淡的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好,但整个人的精神头却不像是一个刚刚遭遇“儿子高考失败”打击的母亲,反而像是准备奔赴新战场的女将军。
“妈。”张铭的声音有点干涩,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搞砸了。”
“搞砸什么?”女人把保温饭盒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发出“砰”的一声,她一边麻利地拧开盖子,一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问过医生了,就是急性中暑加上劳累过度,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小身板,平时让你多锻炼你不听,现在吃亏了吧。”
她嘴里数落着,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一层层地揭开饭盒,先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 小米粥,旁边的小格子里是几样清淡爽口的小菜。
张铭看着那碗粥,心里五味杂陈,愧疚感像是要把他淹没了。
“我不是说身体……我是说考试。”
“考试?”女人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他嘴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人比考试重要。再说了,天无绝人之路,谁说一条道必须走到黑?”
张明下意识地张嘴喝下那口温热的粥,暖意顺着食道滑进胃里,稍微驱散了心中那股冰冷的绝望。
老妈的意思应该是复读吧?也是,刚刚烧糊涂了,都忘了还能这样。
他刚想说些什么,老妈却先一步开口了。
“行了,别寻思那些有的没的了。”她把勺子塞进张铭手里,“自己喝。我跟你爸商量过了,等你身体养好了,咱们不复读。”
“不复读?”张铭愣住了,心里咯噔一下,“那……那怎么办?我这成绩,顶多上个大专吧……”
“谁说要上大专了?”老妈白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这点出息”,然后,她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咱们办留学。”
“噗——咳咳咳!”
张铭一口粥没咽下去,直接喷了出来,还好他及时扭头,才没酿成“小米粥糊脸”的惨剧。
他咳得满脸通红,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妈。
“啥?留……留学?”他感觉自己是不是烧坏了耳朵,出现了幻听,“妈,你没开玩笑吧?咱家那条件……而且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家准备留学的不得提前一两年准备啊?”
“钱的事你不用操心,你爸的生意去年开始有点起色,虽然发不了大财,但供你留学的钱还是挤得出来的。”
老妈抽出一张纸巾,帮他擦了擦嘴,语气平淡却坚定,仿佛在说一件“今天晚饭吃什么”的小事。
“至于时间,”她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那股“女将军”的气势又回来了,“我也打听过了。别的国家可能来不及,但鹰国那边,现在时间刚刚好,可以先申请再补语言成绩。你平时英语成绩不是120多分嘛,努努力,两个月冲个鸭思6分,能申请不少好学校了。”
张铭彻底被老妈这一连串的操作给震懵了。
他的大脑还在为“高考失败”这个噩耗蓝屏,他妈却已经光速重装系统,甚至连未来的发展路线都规划好了。
这行动力,这决策力……不去当个公司cEo真是屈才了。
“可……鸭思……两个月?”张铭对自己的英语水平还是有点数的,高考120分和鸭思6分,那根本不是一个次元的东西。
“怎么,对自己没信心?”老妈挑了挑眉,“当初是谁天天在我面前吹,说等高考完了,就要去把《巫师3》《荒野大镖客2》这些游戏的不开字幕打通关,感受原汁原味的文化魅力的?”
“我……”张铭一时语塞。
那能一样吗?玩游戏跟考试,那可是隔着一个马里亚纳海沟的难度。
看着儿子那副傻掉的表情,女人叹了口气,语气也放缓了些。
她拉过椅子坐下,伸手摸了摸张铭的额头,确认不烫了,才接着说:
“儿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总得往前看。高考不是唯一的路,以前是爸妈没本事,没法给你更多的选择。现在有机会了,让你出去见见世面,换个环境,说不定是件好事。”
“你就安安心心把身体养好,剩下的事情,我跟你爸来操办。”
张铭捧着那碗温热的小米粥,低头看着粥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心里乱成了一锅麻。绝望、震惊、迷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待。
他的人生,似乎在他掉线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被他那神通广大的父母,强行拐进了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去世界第一强国(仅限19世纪的旧版本)留学吗?
听起来……好像……也不赖?
......
在老妈“英明神武”的决策下,张铭的人生被按下了快进键。
出院后的第二天,一套崭新的《剑桥鸭思真题全解》和几大本厚得能当枕头的词汇书就堆在了他的书桌上,取代了原本属于游戏键盘和鼠标的位置。
接下来的日子,堪称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为了躲避那些来自同学、老师、亲戚、朋友们得知他“病倒在考场”后,必然会蜂拥而至的“关心”,张铭进行了一场策略性社交蒸发。
他对外宣称需要静养,手机常年静音,班级群和社交软件一概不看,同学聚会一律告辞。整个人如同武侠小说里遭遇重创后闭关修炼的大侠,谢绝一切访客,一心只读圣贤书——只不过他读的是“A, b, c, d”。
每当午夜梦回,他偶尔还是会想起考场上那功亏一篑的瞬间,心里像被塞了一块蘸饱了苦胆的抹布。
但每当这种情绪上涌时,他就会立刻抓起一本雅思阅读,用那些佶屈聱牙的学术长难句来折磨自己,以毒攻毒,效果拔群。
痛苦是真实的,但效果也是显着的。
当八月份的尾巴悄悄溜走时,张铭几乎是踩着死线,递交了一份勉强过关的鸭思成绩单,并成功换来了来自大西洋另一端一所qS排名前一百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一刻,这个夏天所有的煎熬、躲闪和不甘,似乎都有了一个可以交代的结局。
……
九月中旬,首都国际机场,上午。
“儿子,到地方后记得先跟家里报个平安,别倒头就睡玩失踪啊。哦对了,还有……”
中年男人拍着儿子的肩膀,嘴里不停地交代着各种注意事项,生怕漏了哪一样。
他身边站着的中年女人,则细心地帮儿子整理着外套上的褶皱,眼里的不舍快要溢出来。
张铭背上背着一个快把他压垮的大登山包,左右手各拉着一个几乎和他腿一样高的行李箱,他擦了擦额角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水,无奈地笑道:“知道了,老爸,从家里出门到机场,这句话你都嘱咐了八遍了。”
“要不我再说两遍,凑个整?”张铭的老爸,张建国同志,一脸严肃地提议。
“欸不用不用,我记性好着呢!”张铭赶紧求饶,“放心吧爸妈,我都这么大了,丢不了的。再说,路上还有在网上联系好的飞友一起,能互相照应。”
他抬起手看了眼腕上的电子表,“时间不早了,我该进去了。”
他上前一步,快速而有力地拥抱了一下有些不舍的父母,在老妈耳边轻声说了句“我到就报平安”,又拍了拍老爸的后背。
“那我走啦!”
和他们告别后,张铭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不再回头,大步流星地推着行李车,走向了人潮深处的安检口。
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流程——办理托运、过海关、安全检查——张铭终于甩掉了那两个沉重的行李箱,只背着一个双肩包,轻快地走进了候机大厅。
“我的天……这人也太多了。”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川流不息的人群,张铭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花了。
“还是问问飞友在哪吧。”
他低头刚准备从口袋里掏手机,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半透明的绿色箭头,正静静地悬浮在他面前的空气中。
它的大小和游戏里的任务指引标记差不多,散发着柔和而不刺眼的光芒,箭头缓缓地指向候机大厅的深处,仿佛在示意他跟上去。
“……”
张铭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没睡好出现了幻觉。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看过去。
那箭头还在!
它甚至还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催促他,又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这一刻,三个月前在考场上那股焚身般的燥热,医院里那番关于“觉醒念动力”的幻想,以及鸭思备考时那偶尔出现的内心的悸动……所有被忽略的细节,如同一块块拼图,瞬间在他脑海中拼接完整!
这……这不是幻觉!
这是我的……
“超子,你可真会挑时候啊!”
张铭看着那个充满科技感的绿色箭头,压抑住内心想要当场大吼一声的狂喜,嘴角却已经咧到了耳根。
“三个月啊三个月,你知道我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