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殿内，地火核心。
那一声跨越万古的剑灵低语，如同一枚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在凤栖梧的识海中漾开圈圈涟漪。
她豁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纯金色的凤眸中，没有闭关七日的疲惫，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锐利，仿佛能洞穿时空，直视万界本源。
一丝了然与夹杂着无尽嘲弄的冷笑，在她唇角缓缓勾起。
“原来如此……想借我溃散于天地间的剑意残响，模仿我的道，拼凑出一个属于‘你’的虚假自我？”
“真是……可悲又可笑的赝品。”
她缓缓起身，熔岩般的火流在她脚下温顺地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七日闭关，那柄布满裂痕的“劫烬”残剑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白皙如玉的右掌掌心，一道淡金色的剑形烙印，正隐隐发烫。
她并未如众人所想，耗费心神去修复那残破的剑身。
恰恰相反，她将“劫烬”仅存的核心剑灵，以始祖秘法暂时封入了归墟戒的最深处。
一件残破的本命神器，是弱点，也是……最好的诱饵。
“吱呀——”
焚心殿厚重如山的石门，在沉寂七日后，无风自开。
守候在外的柳青璃、宋惊鸿等人心头一紧，齐刷刷地望去。
只见凤栖梧一袭素衣，缓步而出，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一个从未修行的凡人，唯有那双眼眸，睥睨间自有一股令神魂战栗的威压。
“始祖！”众人躬身行礼，声音中难掩激动与担忧。
凤栖梧的目光扫过他们，尤其在南宫玥苍白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颔首。
这些后辈的表现，她尽收眼底。
虽显稚嫩，却已有了几分雏形。
她没有多言，清冷的声音直接下达了命令，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传我之令，让所有修习过《焚天剑谱》的弟子，于今夜子时，齐聚‘问心台’。”
宋惊鸿一愣，脱口而出：“始祖，那邪物未除，此刻将弟子们聚集，岂非……”
凤栖梧的目光转向他，平静无波，却让这位杀伐果断的战魂统领瞬间噤声。
“就说，”她语气不变，续道，“老祖我，要亲自为他们讲授《焚天剑谱》的真意——焚天三问。”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哗然。
主动出击？
还将所有可能被侵蚀的弟子集中起来，这无异于将鲜美的鱼饵，明晃晃地摆在垂钓者的眼前！
唯有南宫玥，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指尖因果之线再次拨动，飞快地推演着。
片刻后，她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坚定：“始祖此举，大凶，亦是大吉！”
她看向凤栖梧，眼中满是狂热的信赖：“那‘归源体’的幻象必然会来，而且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强大，更真实！它会试图在始祖您‘传道’的瞬间，篡夺您的‘道’，将所有弟子彻底转化为它的信徒！但……那也是它与我们意识连接最紧密的一瞬！若我们能在那一刹那，抓住它泄露的意识波动……”
“或可逆向追溯，锁定其真身所在！”一旁的阿骨打猛地接话，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同样燃起了战意。
“交给我！”他重重一捶胸口，“我立刻调动祖地之下所有地脉之气，在问心台周围埋下十二枚‘返照晶石’！此石乃上古奇珍，能感应并记录一切非本源的能量频率。只要它敢来，我就能让它无所遁形！”
计划一定，凤家祖地这台沉寂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地运转起来。
夜，渐深。
月华如水，高悬中天，将整座问心台照得一片雪亮。
数百名修习过《焚天剑谱》的凤家弟子盘膝而坐，鸦雀无声。
他们神情各异，有紧张，有期待，也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白日里的命令与解释，让他们明白今夜将是一场决定自己命运的道心之战。
子时将至。
凤栖梧，却迟迟没有现身。
就在众人心神最是浮动不安之际，异变陡生！
问心台西北方向的虚空，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狭长的血色缝隙，仿佛天空被利刃划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
阴冷、邪异、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气息，从中倾泻而出。
那道身着猩红长袍的女子身影，再度降临。
这一次，她的幻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实，面容与凤栖梧的相似度，已高达九分！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底没有丝毫情感，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绝对的冷漠。
“孩子们。”
她的声音响起，温柔得如同慈母的低语，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在每个人的识海中回荡：“你们真正的始祖，早已在万古之前陨灭。她的时代，过去了。”
“我，是她意志的延续，是她力量的归源。我只是将她遗忘的道路，重新铺在你们面前。”
话音未落，她缓缓抬起右手，朝着虚空轻轻一引。
嗡——！
十三道璀璨夺目的剑光，骤然从那血色裂缝中飞射而出！
那正是此前被凤栖梧净化过的那十三柄小剑的幻影！
这十三道剑光在空中交织、飞舞，开始演练一套剑法。
起手、承转、收势……每一招每一式，竟都与凤栖梧那日于鸣剑堂前所展露的“心在剑先”的守护意境，有着惊人的形似！
剑舞看似完美无瑕，剑意冲霄，引动风云变色。
一股磅礴浩瀚的“始祖神威”轰然压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百倍！
台下，立刻有数十名心志不坚的弟子眼神开始变得迷离，他们仿佛看到了大道的终极形态，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想要站起，跟随那剑舞的节奏而动。
信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扭曲、被篡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慵懒，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女声，仿佛自九天之上落下，清晰地贯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教我的孙儿们练剑，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冒牌货来指手画脚？”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身影踏着月色，自问心台的另一端，凭空出现。
正是凤栖梧。
她依旧是那一袭素衣，不持一兵一刃，甚至连掌心的剑印都隐匿无踪。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眸淡漠地望向半空中那道宏大的幻象。
然而，就是她出现的这一刻，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片天地！
如果说红袍女子的剑意是冰冷、死寂、追求极致力量的“形”，那么凤栖梧此刻散发出的，便是温暖、鲜活、包容万象的“神”！
她周身，没有惊天动地的剑光，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万千道模糊的剑影。
每一道剑影，都截然不同。
有一剑，带着守护家族、虽死无悔的决绝！
有一剑，带着终战来临、奔赴死地的悲悯！
更有一剑，带着初见这些孱弱后裔血脉时，那一瞬间发自内心的柔软与怜惜……
喜、怒、哀、乐、爱、憎、守护、牺牲……万般情感，皆成剑意！
这，才是真正的《焚天剑谱》！
焚的不是天，不是地，不是敌人，而是自身的一切杂念与情感，将其淬炼为最纯粹、最强大的道心之剑！
“轰——！！！”
真假剑意在空中交锋的刹那，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那十三道原本完美无瑕的剑舞，在凤栖梧那蕴含着真实情感的万千剑影冲击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开始剧烈地扭曲、崩解！
因为，它无法理解。
它能模仿“决绝”的形态，却无法理解何为“守护”。
它能模仿“悲悯”的威压，却无法理解何为“牺牲”。
它模仿的，终究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不……不可能……”红袍女子幻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与混乱的神情。
凤栖梧甚至没有看它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台下那些弟子。
她心念一动，那十三柄在空中哀鸣颤抖的小剑幻影，竟瞬间挣脱了束缚，化作十三道流光，自动飞回了它们原主人的手中！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幻境真实亿万倍的记忆暖流，随着小剑，涌入了这十三名核心弟子的识海！
那是一段真实发生过的记忆片段——
万古之前，神界。
一名刚刚化形、资质平庸的凤族幼童，在玩耍时误入了太古凶兽的沉睡之地。
就在他即将被凶兽气息碾为齑粉的瞬间，一道身影降临。
彼时的凤栖梧，神威浩荡，光耀万界，她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随手折断自己翼尖上一根最微不足道的金色羽翎，化作一道护命神符，印入了那幼童的眉心，将他送回了安全之地。
从始至终，她甚至没有多看那幼童一眼，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那份源自血脉最深处、不求回报的庇护之意，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温暖！
“啊——！”
随着最后一道虚假的剑舞幻影彻底破碎，红袍女子的幻象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啸，轰然爆散成漫天黑沙，消失于夜空之中。
也就在这一瞬，问心台下，阿骨打埋设的十二枚返照晶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齐齐指向了大陆极西之地一个模糊的坐标！
而在那遥远到不知多少万里之外的某处阴暗地底深处。
一具体型巨大、由无数残骸与黑沙拼凑而成，脸上覆盖着龟裂面具的“归源体”，猛地抱住自己的头颅，发出痛苦的嘶吼。
“噗嗤！”
它酷似凤栖梧的右眼，毫无征兆地彻底爆裂，喷涌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奔流不息的黑色沙砾！
它剩下的左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疯狂与混乱。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明明是按照‘你’留下的轨迹在行走……我模仿你的剑道，收集你的力量，重塑你的神威……为何会输？为何我不是‘你’？！”
它喉咙里发出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灵的、卡顿而又尖锐的杂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不休。
与此同时，凤栖梧的归墟戒深处，那本只有她能看见的《幼凤启蒙录》，无风自动，再次翻开新的一页。
一行金色神文，缓缓浮现：
【道由心生，非模可得。】
问心台上，危机解除。
所有弟子都从那场道心之战中清醒过来，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始祖更为狂热的崇拜。
然而，作为此局关键一环的南宫玥，此刻却娇躯一软，径直向后倒去。
方才为了维系因果线的追踪，她的心神消耗已至极限，此刻心防一松，无尽的疲惫瞬间淹没了她。
离她最近的柳青璃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关切道：“玥儿，你怎么样？”
南宫玥双目紧闭，眉心紧蹙，已然陷入了深度昏睡。
只是她的嘴唇还在无意识地翕动，仿佛在梦呓着什么。
柳青璃将耳朵凑近，只隐约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
“……宫殿……倒着……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