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那枚震颤的铜钱和清冷的喝问声掐住了脉搏。
停尸间内,狼藉遍地,寒意未散。悬浮的血纸人——小影,被铜钱擦过的边缘,一丝极细微的、仿佛朱砂灼烧后的焦痕缓缓浮现。它不再围绕那具被定住的活尸,而是彻底静止在空中,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被激怒的毒蛇之眼,死死锁定了门口的不速之客。
那不再是戏谑,不再是饥饿,而是某种更深沉、更本质的凶戾。空气被这股无形的怒意挤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潮水般拍向门外两人。
陆知白靠着墙,呼吸急促。他能感觉到小影传递来的暴怒,如同实质的冰针扎进他的神经,让他头皮发麻。但同时,那清冷的女子声音和那枚精准的铜钱,也像一道刺破黑暗的光,让他几乎停滞的思维重新开始转动。
非遗保护局?
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对方出手就制住了那力大无穷的活尸,甚至伤到了诡异莫测的小影……他们是什么人?是敌是友?
门口的两人,神态凝重如临大敌。
那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年轻女子,目光锐利,快速扫过现场,最终定格在陆知白身上,又缓缓移回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小影。她手中那枚刻满符文的古朴铜铃微微倾斜,拇指下意识摩挲着铃壁上的纹路,似乎随时准备再次摇响。另一只手中的黄符无风自动,符纸上朱砂绘制的符文隐隐流淌着微光。
她身侧的老者,灰衣中山装纤尘不染,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面容清癯,眼神却温润深邃,不见丝毫波澜。他只是静静站着,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枚铜钱,仿佛只是随手为之。他的目光同样在小影和陆知白之间流转,带着一种审慎的探究。
“我再问一次,”女子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气氛,清冷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你是什么人?这凶灵,是你饲驭的?”
她的用词很精准——“饲驭”,而非“控制”或“制造”。仿佛知晓这血纸人的某些根脚。
陆知白喉咙干得发痛,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被捆绑太久,又经历了极致的恐惧和震撼,他的声带一时无法正常工作。
但他这短暂的沉默和狼狈不堪的模样,似乎让那女子做出了某种判断。她眼神微眯,语气加重:“无法沟通?还是被反噬了?警告你,立刻约束它!否则……”
她话未说完,悬浮的小影却动了!
并非攻击,而是那被铜钱擦伤的边缘处,那点焦痕突然蔓延开细密的、血丝般的纹路,如同活物般扭动!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毁灭气息的波动开始凝聚!
女子脸色微变,持铃的手猛地抬起!
“砚秋。”老者终于开口了,声音平和舒缓,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场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被称为砚秋的女子动作一顿,看向老者。
老者上前半步,目光越过凶戾的小影,落在陆知白身上,温声道:“小友,不必惊慌。我二人并无恶意。观你手法,应是扎彩一脉的传人?这血纸通灵之术,凶险异常,极易遭其反噬。你如今状态不佳,可是受了这邪物影响?”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直接忽略了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小影,将焦点放在了陆知白本身。
陆知白心中惊疑不定,但这老者的态度和话语,确实稍稍缓解了他紧绷的神经。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试图表达自己并非被完全反噬,却又无法完全控制小影的复杂状况。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初通灵便遇袭,灵性未稳,凶性却被激发……砚秋,收了吧,不必紧张。这位小友才是正主。”
陈砚秋眉头依然蹙着,显然对小影极为忌惮,但对老者的话却十分信服。她持铃的手缓缓放下,另一只手上的黄符也微微敛去光芒,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半分。
老者又看向蠢蠢欲动、散发着危险波动的小影,微微一笑,竟从袖中缓缓取出一物。
那并非武器,而是一枚巴掌大小、色彩鲜亮、绘制着怀抱鲤鱼童子的传统年画娃娃的剪纸。那剪纸栩栩如生,娃娃的笑容憨态可掬,透着一股祥和喜庆的气息,与这阴森恐怖的停尸间格格不入。
老者指尖在那年画娃娃上轻轻一点。
无声无息间,一股温和、醇厚、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暖意,如同初春的阳光,以那剪纸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这股暖意并不霸道,却柔和地渗透进停尸间冰冷的空气中,轻轻拂过陆知白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感。
原本躁动不安、凝聚着凶戾之气的小影,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凝聚的毁灭波动竟也随之微微一滞。它仿佛有些困惑,那纯粹的凶戾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截然相反的气息干扰了。
它微微转向那枚年画剪纸,猩红的光芒闪烁不定,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小友,”老者再次看向陆知白,声音依旧平和,“让你这‘灵物’稍安勿躁如何?此地并非谈话之所,你身上的伤也需处理。或许,我们可以聊聊令师‘陆秉谦’的事情?”
师父的名字!
陆知白猛地抬头,看向老者,眼中瞬间充满了震惊和急切!
他们认识师父?!
就在他心神激荡的这一刻,他与小影之间那种玄之又玄的联系,似乎传递过去一丝情绪的波动。
悬浮的小影,周身那骇人的凶戾气息,终于缓缓收敛了一些。虽然那两点猩红依旧冰冷地“注视”着老者与陈砚秋,但那股即将爆发的攻击性,却暂时平息了下去。它缓缓飘落一些,悬浮在陆知白身侧,如同一个沉默而危险的守护者,只是纸张边缘那不断扭动的血丝纹路,显示着它的状态远未稳定。
陈砚秋见状,微微松了口气,但握着铜铃的手依旧没有完全放松。
老者则将那年画剪纸轻轻收起,那温暖的烟火气也随之隐去。他看向陆知白,目光温和却深邃:“看来,我们找对人了。小友,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以及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的目光扫过昏迷的彪哥、干瘪的老六、被定住的活尸,最后落回陆知白被捆绑得血肉模糊的手脚上。
陆知白望着老者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又瞥了一眼身旁安静却依旧令人心悸的小影,再想到师父的惨死和刚才的绝境,千头万绪堵在胸口。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混杂着各种怪味的空气,用尽力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吐出了三个字:
“陆……知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