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震山在昏迷的第三天傍晚醒来。
意识如同从万丈深海艰难上浮,冲破了一层又一层粘稠的黑暗。剧痛率先回归,从左臂到胸腔,再到几乎枯竭的经脉,无一处不在叫嚣。他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简陋的、布满污渍的仓库顶棚,以及一旁正在用灵能小心翼翼替他疏导淤塞经脉的苏半夏。
“醒了?”苏半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指尖翠绿的生命能量不停,“别乱动,你左臂关节和多处经脉受损严重,需要时间。”
霍震山喉咙干得冒火,想开口,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视四周,最终定格在自己紧握的右拳上。那只拳头,从昏迷到现在,一直死死地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右拳举到眼前,然后一点点松开。
掌心,那枚已经失去所有光泽、布满细微裂纹、触手冰凉的琉璃状火种残骸,静静躺在那里。
不是梦。
地心深处那绚烂而决绝的金光,挚友化作光点消散的身影,以及最后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死寂……都不是梦。
一股难以形容的空洞感和撕裂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身体的疼痛剧烈千百倍。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鼻翼翕动,猛地将头扭向一边,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硬生生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咽了回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苏半夏沉默地看着他剧烈颤抖的肩膀,没有出言安慰。有些伤痛,语言是苍白的。她只是默默加大了生命能量的输出,滋养着他受损的身体。
良久,霍震山才缓缓转过头,眼睛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基地……怎么样了?”
“损失很大,但核心还在。秦婆婆、清子都活着,石磊联系上了山魈的守夜人残部,正在赶来。”苏半夏言简意赅地汇报着情况,“全球能量网络初步稳定,‘无名之雾’的影响在消退,但混沌信徒和堕落生物的清理工作需要时间。我们……需要一个新的领袖。”
她的目光落在霍震山身上,意思不言而喻。陆知白牺牲,周老下落不明,霍震山无论是实力、资历还是在这场战争中展现出的意志,都成为了临江基地,乃至整个华夏非遗抵抗力量眼下最核心的人物。
霍震山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的残骸,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弧度:“领袖?老子就是个莽夫……只会打架……”
“但现在,能打,并且愿意为了身后的人去打,就是最重要的。”苏半夏平静地说,“大家都在看着你,老霍。”
霍震山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和药味的空气,再睁开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虽然依旧残留着巨大的悲痛,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东西。他用力,一点点撑起沉重的身体,无视左臂传来的剧痛,用右手紧紧攥住了那枚火种残骸,将其贴胸收起。
“给老子弄点吃的,”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以往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尽管底色是沉重的,“饿着肚子,怎么捶那帮不干人事的杂碎!”
很快,秦婆婆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用料实在的肉粥走了进来,看到霍震山坐起来,老太太眼圈一红,却什么都没问,只是把碗塞到他完好的右手里:“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霍震山接过碗,狼吞虎咽起来,吃相依旧粗鲁,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压力都就着食物狠狠嚼碎,咽下去,转化为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仓库外,隐约传来幸存者们劳作和交谈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生的气息。
霍震山吃完最后一口粥,将碗重重顿在旁边的简易木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看向苏半夏,眼神沉静:“带俺去看看外面。”
他走下临时病床,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脊梁挺得笔直。当他走出仓库,出现在幸存者们的视野中时,那些原本带着茫然和惶恐的目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聚焦在他身上。
没有欢呼,没有言语。只是无声的注视,却承载着千钧的重量。
霍震山环视着这片废墟,看着那一张张沾满灰尘、写满期盼的脸,感受着胸口那枚冰冷残骸的触感。
他知道,那个喜欢用脑子、总在他冲动时拦着他的家伙不在了。以后的路,要靠他自己,带着这些人,在这片文明的焦土上,蹚出一条生路。
磐石苏醒,背负着逝者的遗志与生者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