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的剧烈眩晕感过后，林风的意识如同被扔进滚筒又狠狠甩出，重重地“摔”回了现实世界的锚点。
他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灵灯光芒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视线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藏书阁静室那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身体像是被掏空了般传来阵阵极度的虚脱感，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穿刺。
但比这些更清晰的，是丹田处传来的一种异物感——一股冰冷、死寂、充满了腐蚀与吞噬欲望的异种能量，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盘踞在他的气海核心，与他自身温润平和的灵力格格不入，泾渭分明——那正是他拼死从魔渊那里“虎口夺食”，强行吸过来的本源力量，虽然微弱，却质量奇高。
他艰难地转动仿佛生了锈的脖颈，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墨衡。
此时的墨衡，哪里还有半分之前那种智珠在握、一切尽在掌控的宗师气度？
他瘫坐在地，背靠着高大的书架，脸色灰败，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所有的神采、所有的执念，仿佛都在那一刻被彻底抽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与死寂。
他那原本一丝不苟、象征着严谨与秩序的发髻彻底散乱，花白的发丝垂落额前，沾满了灰尘的灰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瞬间苍老了不少。
显然，在刚才那灵魂通道剧烈波动直至破碎的瞬间，墨衡也通过他与[魂转归墟契]的深层联系，或多或少地窥见、或者感知到了魔渊虚界中那颠覆性的逆转，以及魔渊亲口揭露的、血淋淋的真相。
他毕生的追求，他甘愿堕入黑暗、背负罪孽也要实现的终极理想，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无比恶毒的骗局。
他不仅没能成为拯救世界的“先知”，反而差一点点就成了亲手扼杀世界希望、助纣为虐的“帮凶”。
这种信仰支柱彻底崩塌、毕生心血被证明是笑话的打击，远比任何物理上的伤害，更加彻底，更加致命。
哀莫大于心死！
林风看着他这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他能理解墨衡那份源于寿命将尽、理想未酬的偏执与绝望，甚至能共情那种眼看着毕生追求的目标遥不可及，不惜铤而走险的疯狂。
客观来说，墨衡想要推动【璇玑阁】知识变革、解决某些世间难题的初衷，或许在最初，真的是怀着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愿景。
只可惜，路，走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差点万劫不复。
此刻，任何安慰、任何指责，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多余。
林风咬紧牙关，试图用手臂支撑起虚软的身体，但丹田处那股魔渊之力与自身灵力冲突带来的、如同刮骨剜心般的剧痛，加上精神层面过度消耗带来的巨大空虚感，让他眼前骤然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再次陷入无边黑暗。
……
当林风的意识再一次从混沌的深海挣扎着浮出水面时，首先钻入鼻息的，是一股淡淡的、带着安神效果的檀香，舒缓着他依旧刺痛的神经。
他缓缓睁开眼，适应着柔和的光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而舒适的木榻上，身上盖着轻暖的薄被。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陈设雅致、简洁干净的静室，并非之前那充满了压抑与绝望的藏书阁顶层。
他下意识地尝试内视，调动丹田处的灵力，立刻感到一股针扎火燎般的刺痛从气海传来，那股冰冷死寂的魔渊之力依旧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盘踞在核心位置。
虽然它此刻似乎被自身更为庞大的灵力和灵魂深处那坚韧的祝福烙印联手压制着，没有进一步扩散侵蚀的迹象，但它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毁灭”与“吞噬”气息，就像一颗埋藏在体内的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被引爆，将他从内到外彻底摧毁。
“你醒了。”一个沙哑、干涩，充满了疲惫与复杂情绪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打破了沉寂。
林风循声转过头，看到墨衡就坐在床榻边不远的一张梨花木椅子上。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灰色长袍，散乱的花白头发也重新梳理整齐，束在脑后，试图维持一丝往日的体面。
然而，他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憔悴，眼窝深陷处的浓重阴影，以及布满了血丝、失去了往日神采的双眼，都清晰地昭示着他内心经历了一场何等惨烈的风暴。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愧疚、悔恨、后怕、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死水的平静。
“你昏迷了整整三天。”墨衡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心力交瘁后的沙哑，“你体内那股……来自魔渊的本源之力，极其霸道阴毒，它不仅在侵蚀你的经脉和丹田，更在试图污染你的灵力根基。这三天，我尝试了多种方法，动用灵力想帮你将其疏导或逼出，但……收效甚微，那股力量层级太高，我的灵力一旦靠近，反而像是火上浇油，险些引发它更剧烈的反噬。”
林风静静地听着，目光平静地看着墨衡，依旧没有开口。
他知道墨衡说的是事实，亲身感受过那股力量的难缠程度，那绝非寻常手段能够化解。
见林风依旧保持着沉默，墨衡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痛苦与自责。
他低下头，避开林风的视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进行一场迟来的忏悔：“对不起，林风小友……不，林风勇者。老夫……我……为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那些欺骗、那些算计、那些……险些将你推向万劫不复深渊的行径，向你……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我被执念吞噬，被邪祟蛊惑，蒙蔽了心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我……万死难辞其咎。”
他的道歉，没有了往日的任何修饰与技巧，只剩下赤裸裸的、带着血淋淋伤口的真诚，以及一种理想幻灭后、心死如灰的平静。
林风依旧沉默着，只是那平静的目光深处，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他不是铁石心肠，也并非不能原谅，只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剧烈，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也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判断眼前这个曾经站在对立面的老人，这份忏悔背后，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是出于绝望后的无奈。
墨衡似乎也并不奢求林风立刻给出回应，他像是在进行一场自我审判，继续用那干涩的声音陈述着：“我……已经通过只有历代阁主才知道的隐秘途径，重新建立了与万象师的联系。我……向他坦白了一切，毫无保留。承认了我的错误，我的愚蠢，我的……险些葬送世界希望的罪行。”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他……很愤怒，但也……给了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林风的目光终于再次动了动，聚焦在墨衡身上。
墨衡抬起头，再次迎上林风的目光，这一次，他的眼神中除了愧疚，更多了一丝恳切与一丝微弱的、寻求救赎的希望：“你的情况，体内盘踞的魔渊本源之力，我也已经毫无隐瞒地告知了万象师。这三天，我动用阁主权限，翻遍了【璇玑阁】传承万载的所有相关古籍、秘典、禁忌记载……同时也恳请万象师，从他更高的视角和古老的记忆中进行搜寻……很遗憾，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现成的、可以安全无害地化解这股力量的明确方法记载。”
这个答案，其实早在林风的预料之中。
若是魔渊之力如此轻易就能被化解，那它也不配成为让七神都严阵以待、甚至需要女神禹汐付出生命代价去封印的灭世之劫了。
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微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单音，表示自己知道了。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对墨衡的话做出了明确的反应。
看到林风终于有了回应，哪怕只是如此微小的一个动作，墨衡紧绷的神色似乎也稍微松弛了一丝，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他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不过……万象师在知晓了全部的前因后果，特别是你……你最后逆转[魂转归墟契]，甚至反向汲取了一丝魔渊本源的……壮举之后，”
他说到“壮举”二字时，语气有些古怪，带着难以置信与一丝后怕，“他结合你的特殊体质和所承载的祝福，提出了一个……或许……可以尝试的、非常规的建议。”
林风终于彻底睁开了眼睛，目光湛湛地看向墨衡，沙哑而干涩的喉咙动了动，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什么建议？”
墨衡沉默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与困惑的神情，仿佛连他自己都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