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吗？”
“这里怎么会有茶？而且怎么冲得开呢？”
“你是不是傻，现在海平面上升，大气压还增大了，水的沸点没有降低，反而已经一百零几度了。”
“奥，不好意思，我化学没学好。”
“没事，茶是之前科考队留下的，我从旧址里翻出来的，没坏，凑合喝。”
“好的，谢谢。”
tUNG慢酌着普洱茶，余味留在唇舌间，浓厚醇香的韵味，让人心旷神怡，热茶入肚，浑身都暖了许多。
希尔达也端起瓷杯，合着杯盖，细细吹气，等热气散开，半温之时再细品。
在热气升腾之时，tUNG隔着雾气望着女人的脸，她的长睫微颤，目光没有望向她，清桐却突然明白了，为何会有故人的感觉。
这位在北极隐居的女性，是tAG的母亲mirror，也就是N4星球的首席。
经常和tAG待在一起，却没见过首席几面，清桐就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她，只觉得眼熟。
要是回到空间站后，告诉大家她没认出首席，不得被嘲笑大半年啊。
清桐想了想，决定回去后把这插曲忽略掉，只说遇见小时候的同位体就好了。
“可以展开说说，你的家人是如何把你安置在北极的吗？”
“那就说来话长了。”
“没事，我就是来倾听你的故事的，你慢慢说，我在听。”
“灾变的起因是数千个火山在一个月内相继喷发，地壳运动加剧，陆地火山喷发后，海底火山活跃度也增高了，没过多久就引发大量海啸，沿海地区被淹了，岛国纷纷沦陷，人们向内陆转移。”
“这当然会引起更多暴乱和矛盾，没有一个国家愿意无偿收留好几亿难民，但人们没有意识到，国家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人类从几十亿迅速消减至不到千万，整个地球横尸遍野。”
“你猜怎么着？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里，只有人类的死亡率最高，其它生物该进化的进化，该淘汰的淘汰，根本不会血流成河。”
“造成血流成河的是战争吗？”
“差不多，是人们自以为是的救世，以为只要处理掉传染源，就能隔离掉热病，随着染病人数越来越多，占到了大比例后，人们开始倒戈，转而把枪口对准还健康的人群。”
“然后就爆发了数以亿计的暴乱，绝大多数人都是自相残杀而死的。”
“为什么渡云师霸占月球之后，能做到这么狠心，因为他们在炼狱中活下来，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们的良心早就丢掉了。”
“而冷冻人很早就接受了冷冻，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人间炼狱，自然不懂得如何在刀尖上争取权利，因此很容易被驯服，被奴役。”
“小云雀也是吗？就是因为躯体损坏，被改造成仿生人的那部分冷冻人。”
“还有这类群体吗，有趣。我推测，小云雀才是最愚昧的那部分人，他们已经丧失了自己的主体性，在渡云师构建的美梦里，一步步迷失自我。”
“为什么这么说，我见到的小云雀都是，勤劳乐观的劳动者，他们都很热心肠。”
“打住，你知道什么人才会被称为热心肠吗？烂好人啊，只有工具人才会永远活在别人的pUA里，而且他们自己也乐在其中。”
“确实是有点，但我不能完全同意你的观点。”
“没事，每个人的视角不同，看到的世界也是不同的，没必要强求。”
“嗯，你继续吧。”
“你算算，从七十亿人，到几百万幸存者，他们每人得在一个月内见过多少副尸体，至少每人见过一万个尸身吧？”
“你觉得如果让你长时间处于尸骸中，你会变成什么样？”
“我会精神崩溃。”
“不止，你会丢失怜悯之心，因为当你见到一个人过得很惨时，你的脑海里会不自主地浮现出，那一堆堆的尸山，数不清的断臂残肢，人的脂肪被太阳晒干，堆积成了油山。”
“等你回过神来，看着你面前的可怜人，就会觉得他并没有那么可怜，想要帮助他的想法就会搁置，你会在日复一日的噩梦中，逐渐丢失你的悲悯之心。”
“可是，苦难不是拿来比较的，不是说这个人没有上一个人惨，所以他就不需要帮助了。”
“道理所有人都懂，但行动时，大多数人都是我刚刚说的那种做法。”
“所以在这世界上，不可能出现‘人神’，因为人们深陷其中，对同伴或者‘异类’的包容度会日益减少，怜悯首先呈现为包容和共情。一个人若没有容人的肚量，就不可能是悲悯之人。”
“你相信神吗？”
“我不相信，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也不相信人们推举出来的‘神’，神化某个人，就是在把他摆放在祭坛上，满足不了人们的贪欲，就会被献祭。”
“是这个道理。”
“你接着说，还没说到你是怎么被冷冻的。”
“奥，因为我的爸爸曾担任联合国的理事长之职，在第一次全面暴乱后，他就辞职带着我们全家前往极寒之地避难，但他还是因为他的身份，被发疯的人们捅死了。”
“在北极被杀的？”
“不是，是在近海，北冰洋和大西洋的交界处，他没能跨过那片海岸。”
“而我的母亲，她是冷冻人项目的发起者，这个号称‘人类自救计划’的行动，是她和同事一起发动的，后来才有那么多人加入，到最后有接近千万个冷冻人在南极沉睡。”
“但她也没能活下来，她想坚守到灾变结束，带领科研团队，把冷冻人运到赤道解冻。可是醒来的第一波冷冻人很快便染上热病，他们像失心疯一样，不听医护人员的解释，把刀对准了唤醒他们的人。”
“我的母亲，是被她唤醒的第一个冷冻人剜心而死的。”
“他们疯了吗？”
“他们不相信当时已经进入灾变的尾声，他们就用他们的无知，延长了这场灾变，虐杀了拯救他们的英雄。”
“然后呢？”
“然后残存的科研人员，只能喊来其它幸存者，对冷冻人进行管控和苏醒前的改造，他们喊来的人不是科研工作者，而是幸存的军人和政府工作者，甚至还有曾经的潜逃杀人犯。”
“他们就比科研人员狠多了，苏醒的冷冻人如果没有被改造成功，就会被就地处决，想要挑事的人也会被枪毙。”
“再后来，人们搬到月球之后，冷冻人就如你所见被奴役了。”
“那跟你一同来北极的还有谁？”
“我的伴侣，但他也已经死了。”
“他是怎么去世的？”
“我爱人他在灾变末期收到了，科研人员被冷冻人杀害的消息，而他的父母都是最先接受冷冻的那批人，也就是说，他的亲人也参与了那场虐杀。”
“所以他接受不了，然后自杀了？”
“差不多吧，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们的儿子目睹了我妈妈被杀害的全过程，却没有前去阻止，因为他怕死。”
“当然，后来他也被处决了。”
“……节哀。”
“这没什么，在末日的环境下，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都不可信，没必要有什么负罪感。”
“好吧，你还是挺豁达的。那你是被你爱人冷冻在这里的是吗？”
“对，他把我藏好，就去外面吞枪自杀了。等到我两年后苏醒，才能帮他收尸，那时他的尸身已经冻成冰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