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字。
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语气助词，甚至不像个问句，更像一个简洁的状态确认指令。
【回来没】
夕语盯着终端屏幕上那串属于他的内部代码和这三个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紧了，然后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失重般的眩晕。
回来？回哪里？主帅府邸？还是……回到他身边？
几天前那个夜晚的触感瞬间复苏——冰冷车身，滚烫禁锢，凶狠的吻，手腕上残留的痛意，唇瓣肿胀的麻痛，还有他那双冰蓝色眼眸里几乎要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
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让她指尖发凉。
可他消失了几天，第一条讯息，却是这个。
没有质问，没有命令，甚至没有提及那晚的任何事。只是这三个字，像是在确认一件所有物是否还在原位。
夕语蜷缩在花房柔软的地毯上，怀里抱着一个软枕，指尖悬在回复框上方，微微颤抖。那个白色的小花苞就在不远处静静绽放，脆弱又顽强。
她该说什么？
“回来了”？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屈服。
“没有”？她确实就在这里。
或者干脆不回复？假装没看见？
每一种选择都让她心乱如麻。他那晚的样子太可怕，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凶兽。她不敢激怒他，也不敢……再靠近他。
犹豫了很久，久到终端屏幕都暗了下去，她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指尖飞快地戳了几个字发送出去。
然后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把终端扔到了一边，把发烫的脸深深埋进软枕里。
她发送的是：【花开了。】
答非所问。笨拙又生硬地转移话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想要知道他会如何反应的期待。
发送完毕，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是在真空里煎熬。
终端安静得可怕。
他是不是生气了？觉得她不知所云？还是根本懒得理会这种无聊的话题？
就在夕语几乎要把自己憋死在软枕里的时候，终端终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她的心脏也跟着猛地一跳。
几乎是屏着呼吸，她慢慢地、一点点地挪过去，拿起终端。
屏幕上只有他的回复，依旧简洁得令人发指：
【嗯。】
一个字。没了。
夕语盯着那个“嗯”字，看了足足一分钟。
所以……他看到了。他知道了花开了。然后呢？这是什么意思？是表示知道了？还是……别的什么？
这种猜谜一样的感觉让她无比挫败，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更坏的回应。
她抱着终端，重新倒回地毯上，望着花房透明的穹顶发呆。外面模拟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下来。
过了一会儿，终端又震了一下。
这一次，不是讯息。是一份加密文件传输请求，发件人依旧是他。
夕语疑惑地点开接收。
文件解锁，里面是一份极其详尽的、图文并茂的——《古地球雏菊养护指南（星际环境适应性修订版）》。从土壤配比、光照波长调整、营养液微量元素添加，到病虫害防治（星际变异种），事无巨细，严谨得像一份军事作战报告。
夕语怔怔地翻看着那些复杂的参数和图表，甚至还有根据不同生长阶段推荐的最佳环境模拟曲线……
所以，那个“嗯”之后，是这个？
她看着光屏上冷冰冰的数据和文字，眼前却仿佛浮现出他坐在指挥部冰冷的金属桌前，面无表情地调阅这些农业资料，甚至可能……亲自修订参数的样子。
心里那种酸酸麻麻的感觉又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她鬼使神差地，又发过去一条讯息：【看不懂。】
这次回复得很快，快得几乎像是守在终端旁边。
依旧言简意赅：【哪部分。】
夕语手指卷着地毯的绒毛，咬着唇，故意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复杂的、关于光谱强度与光周期协同调控的章节页码发过去。
【这个。】
这一次，终端沉寂了片刻。
然后，直接弹出了一个实时通讯请求！视频请求！
夕语吓得差点把终端扔出去！
他他他……要视频？！现在？！
她手忙脚乱地坐起来，飞快地扒拉了几下睡得有些乱的头发，扯了扯皱巴巴的居家服衣角，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光屏展开。
阿尔伯特·冯·卡斯蒂兰的身影出现在屏幕那头。
背景是冰冷的指挥部办公室，金属墙壁上闪烁着复杂的星图和数据流。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常服，坐姿一丝不苟，金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蓝色的眼眸正透过屏幕看过来，锐利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那晚骇人的戾气。
他的目光在她略显凌乱的头发和居家服上极快地扫过，没有停留。
“哪里不懂。”他开口，声音透过电子设备传来，带着一点轻微的电流杂音，却依旧是那种冷硬的、公事公办的语调。仿佛他们不是在视频通话，而是在进行一场远程军事汇报。
夕语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几乎要撞破喉咙。她手指有些发颤地指向光屏上那份文件：“就……就这里……波长和周期的这个公式……”
阿尔伯特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看了一眼。
“公式推导过程在附录三，第47页。”他语速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关键变量是叶绿素吸收峰值与人工恒星辐射曲线的匹配度，需要根据每日环境监测数据微调β系数……”
他开始讲解。用最简洁、最精准、最冰冷的术语，解释着那个复杂的公式。像是在给他的下属军官分析战术部署。
夕语：“……”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光顾着盯着屏幕里他那张冷峻的脸看了。
他好像……瘦了一点？下颌线好像更锋利了。指挥部的光线那么冷，他待在那里不难受吗？
“……所以，输入当日的辐射强度数据，系统会自动计算出最优解。”他结束了讲解，冰蓝色的眼眸重新看向她，“明白了？”
夕语猛地回神，眼神飘忽：“……啊？哦……好像……明白了一点？”
阿尔伯特沉默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屏幕，看穿她刚才根本心不在焉。
夕语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找话补救：“那个……谢谢你的资料……还有……环境调节器……”
阿尔伯特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身后的花房背景上，似乎看了一眼那株白色的小雏菊。
“嗯。”他又是这一个字。
然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指挥部那边偶尔传来的、极其轻微的仪器滴答声。
夕语觉得尴尬得脚趾都要抠地了。她正想找个借口结束这要命的通话。
阿尔伯特却忽然又开口，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还有什么问题。”
这不是一个问句。
夕语脑子一抽，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这诡异的视频氛围给了她错觉，她脱口而出：“你……吃饭了吗？”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问的是什么蠢问题！
屏幕那头，阿尔伯特明显顿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愕然的情绪。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问过这种问题。
指挥部那边似乎隐约传来一声极轻的、像是被呛到的咳嗽声，很快又消失了。
阿尔伯特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旁边的某个数据屏，侧脸线条冷硬：“军务期间，食用营养剂即可。”
标准答案。冰冷，高效，毫无人情味。
“……哦。”夕语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觉得自己蠢透了。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这次，阿尔伯特先动了。他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七分钟。下一个会议。”
逐客令下得毫不委婉。
“哦哦！好！那你忙！我不打扰了！”夕语如蒙大赦，赶紧道。
“嗯。”他应了一声，指尖似乎就要点上结束通话的按键。
“那个！”夕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突然喊住他。
阿尔伯特的手指顿住，抬眸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夕语屏住呼吸，看着屏幕里他那张冷峻的、仿佛永远不会被任何琐事困扰的脸，声音很轻很轻地问，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问完，她的脸颊瞬间爆红，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去！
屏幕那头，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阿尔伯特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她，隔着遥远的星际信号，那目光似乎变得有些复杂，有些深沉，像是在评估一个前所未有的战术难题。
指挥部冰冷的背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就在夕语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直接切断通话的时候。
他低沉冰冷的声音，透过电流，清晰地传了过来：
“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