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内的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滞。所有军官僵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中央那相拥的两人，连呼吸都忘了。
夕语的手臂环在阿尔伯特紧窄的腰身，脸颊紧贴着他军装礼服下剧烈起伏的、滚烫的胸膛。那心跳声震耳欲聋，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碎了他一直以来冷硬的外壳。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瞬间僵硬，那是一种如同被闪电劈中般的震愕。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冰蓝色的眼眸难以置信地低垂，看着埋首在他胸前的、那个娇小而决绝的身影。
那句“我不走”和“换我来看住你”，像最柔软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撞碎了他所有试图筑起的冰墙。
“……放开。”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最后一丝徒劳的挣扎和濒临失控的颤抖。他试图去掰开她环在他腰后的手，那力道却虚弱得不像话，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我不。”夕语反而收紧了手臂，将脸更深地埋进去，声音闷闷的，却异常清晰，带着未褪的哭腔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除非你答应我去治疗。”
阿尔伯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呼吸变得更加粗重灼热，仿佛有什么凶兽在他体内疯狂冲撞，试图破笼而出。他闭上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喉结艰难地滚动。
整个指挥部落针可闻，只有他压抑痛苦的喘息和她清浅却坚定的呼吸交错。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充满了震惊、无措，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最终，阿尔伯特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松懈下来。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几乎要依靠在她身上。
“……好。”一个极其干涩、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单音，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溢出。
他妥协了。
夕语悬着的心猛地落下，随之涌上的是一股巨大的、酸软的心疼。她慢慢松开手臂，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苍白疲惫却依旧强撑着的脸。
阿尔伯特没有看她，只是对旁边同样处于石化状态的副官，沙哑地吐出指令：“……这里交给你。按原定计划……执行。”
“是！主帅！”副官猛地回神，立刻躬身领命，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
阿尔伯特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猛地转身，脚步甚至有些虚浮地，大步朝着指挥部外走去。披风在他身后划出一道冷硬却莫名显得仓促的弧线。
夕语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她的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寂静的廊道，走向医疗中心。他走得很快，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和某种如释重负般的……狼狈。
医疗团队早已严阵以待。
复杂的检测，透明的能量输液管再次连接上他的身体，冰凉的修复液一点点注入静脉。阿尔伯特闭着眼睛，躺在医疗舱里，眉头紧蹙，脸色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周身那股骇人的暴戾和紧绷感，却逐渐缓和下来。
夕语就安静地守在旁边，看着他因为药物作用而逐渐平稳的呼吸，看着他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
军医首席悄悄走过来，低声对夕语道：“夫人，幸好您及时……主帅的神经束对残留毒素产生了罕见的排异反应，引发了基因链层面的应激，如果再强行用精神力压制……后果不堪设想。”
夕语的心又是一揪，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稳定了，但需要深度休息和持续观察。”军医看了一眼医疗舱里似乎已经睡着的阿尔伯特，压低声音，“您……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下？这里我们会守着。”
夕语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阿尔伯特脸上：“我就在这里。”
军医不再多劝，无声地退了出去。
医疗室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夕语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褪去了平日的冷厉和锋芒，此刻的他，看起来甚至有些脆弱。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色依旧没什么血色。
她的指尖动了动，几乎忍不住想要去碰一碰他微蹙的眉心。
就在这时，阿尔伯特放在床头柜上的私人终端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一条新讯息。
发信人的名字一闪而过——
【莉亚娜】
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小的、代表某个重要星系使馆的徽记。
正是晚宴上那位美艳动人的使者夫人。
夕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刚刚升起的那些暖意和心疼，瞬间被冻结了大半。
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想去看。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瞟向那个屏幕。
终端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又缓缓暗了下去。那个名字和徽记，也随之消失。
但那一瞬间的刺眼，却深深地烙在了夕语的脑海里。
所以……他即使在伤势复发、痛苦煎熬的时候，也依旧……和那位使者夫人保持着联系吗？
那些她以为的、笨拙的在意和特殊的对待，或许……真的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100%的匹配度，或许能捆绑住人，却捆绑不住心。
酸涩和失落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默默地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交织在一起的手指，刚刚鼓起的所有勇气和暖意，仿佛都在这一刻，悄然流失了。
医疗室里恢复了寂静，只有仪器冰冷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夕语立刻抬起头。
阿尔伯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眸因为药物的关系，显得有些朦胧，少了平日的锐利，却更加深邃，里面似乎藏着许多未明的情绪。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低垂的、带着落寞侧脸，又落在床头柜那个暗下去的终端上。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伸向终端。
夕语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指甲下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他要查看那条讯息了吗？当着她的面？
然而，阿尔伯特的手指并没有去点亮屏幕，而是……直接按下了终端侧面的一个物理开关。
“嘀”一声轻响。
终端屏幕彻底暗了下去，进入了完全锁定的状态。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条讯息是谁发的，内容是什么。
做完这个动作，他仿佛耗尽了力气般，手臂垂落下来，重新闭上眼睛，眉头却缓缓舒展开，像是解决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麻烦。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看夕语一眼。
但那个动作，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加清晰，更加有力。
夕语怔怔地看着那个被彻底锁定的终端，又看看他重新闭目休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侧脸。
心里那片刚刚被冻结的冰湖，仿佛瞬间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冰层炸裂，涌出滚烫的浪潮！
所以……他……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喜悦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的所有防线。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这个别扭的、笨拙的、总是用最气人的方式表达在意的……冰山！
阿尔伯特似乎听到了她极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他依旧闭着眼，眉头却又蹙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无措？
然后，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在被子底下动了动，极其缓慢地、摸索着，碰到了她放在床边的手。
指尖带着一点凉意，有些僵硬地、碰了碰她的手背。
仿佛一个笨拙的、无声的询问。
夕语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反手一把抓住了他那根试图“安慰”她的手指，紧紧握住。
阿尔伯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任由她带着泪，紧紧抓着他的手指。
冰蓝色的眼眸，在眼睫下缓缓睁开一条细缝，极快地瞥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又立刻闭上。
只是那紧绷的唇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
快得如同幻觉。
医疗仪器依旧在规律地低鸣。
窗外的星光悄悄洒落。
夕语握着他微凉的手指，看着他又渐渐沉入睡梦中的容颜，心里那片汹涌的浪潮慢慢平息，只剩下一种温热的、饱满的、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心。
她慢慢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不再害怕，也不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