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b7区那次震撼灵魂的对峙后，烛龙基地内部，一些东西悄然改变了。
实验舱依旧矗立在实验室中央，淡蓝色的营养液依旧充盈，但束缚零四肢和腰部的电磁锁，再也没有重新启动。
林序亲自修改了权限，将物理禁锢的指令从系统中永久移除。
零依然大部分时间待在舱内，那是他熟悉的环境，但舱门不再紧闭，他可以自由地出入——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安静地悬浮着，或者坐在舱沿，晃动着苍白的小腿，沉默地观察着林序工作。
林序的科研记录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些冰冷的、充满客观描述和推论的术语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更细致的观察记录，甚至偶尔会出现一些不确定的、带有主观色彩的备注。
“实验体对特定频率的声波（旧世界古典乐）表现出神经舒缓反应，脑波a波段增强。”
“观察到模仿行为出现延迟和选择性，并非即时反馈，疑似存在内部处理过程。”
“今日尝试提供基础色彩识别卡片，反应微弱，但对红色表现出超过平均注视时长。（备注：需排除视觉感知偏差可能）”
他不再急于从零身上榨取“解药”的线索，而是开始尝试理解零本身的存在逻辑。
他开始引入更多非刺激性的、带有信息含量的元素，比如简单的图形、不同的材质、录制的大自然声音。
零对这些东西的反应各不相同，有时漠然，有时会表现出短暂的好奇，用指尖轻轻触碰，或者侧耳倾听。
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诡异的默契。
林序工作时，零就安静地待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当林序长时间沉浸于数据时，零有时会发出一些轻微的、无意义的音节，或者制造一点小动静，比如用手指轻轻敲击舱壁。
起初林序会皱眉，但后来他意识到，这或许是零在确认他的“存在”，一种笨拙的互动尝试。
林序开始习惯这种无声的陪伴。
空旷冰冷的实验室里，除了仪器的嗡鸣，偶尔多了一点属于另一个“存在”的细微声响，这奇异地驱散了一些长久以来盘踞在他心头的孤寂。
那种背负着整个文明消亡罪孽的沉重，似乎因为有了一个沉默的、无法理解的“分担者”，而变得稍微......可以喘息一些。
然而，“涅盘”病毒的阴影从未远离。
基地外围的防御压力与日俱增，高级变异体的出现频率越来越高，它们似乎被烛龙基地这个硕果仅存的“秩序孤岛”所吸引。
资源也开始出现短缺，尤其是维持零所在实验舱运行的高纯度能量和营养基原料。
一次高层会议上，负责资源调配的主管面色凝重地提出了削减非核心项目资源的建议，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林序。
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消耗巨大且“成果”迟迟未现的Zero项目，首当其冲。
林序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驳回了所有质疑，他甚至动用了一直未曾使用的、作为基地奠基人的最高权限，强行保障了实验室的物资供应。
会议结束后，他回到实验室，看着安静坐在舱沿的零，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超越科研目的的守护欲。
他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个“样本”，更是那个在b7区昏暗灯光下，用清澈眼神凝视他、用冰凉指尖触碰他心跳的......存在。
这天傍晚，林序结束了一天的数据分析，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他揉了揉眉心，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零偶尔调整姿势时，营养液发出的轻微晃动声。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零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实验舱，正站在他办公桌的对面，隔着宽大的桌面，静静地看着他。
夕阳的余晖（模拟自然光照系统）透过观测窗，给零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温暖的金边。
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上还是那件干净的白色实验服——林序定期会为他更换。
零的目光落在林序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专注的探寻。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林序面前的全息投影屏。
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份旧世界的文档扫描件，是关于某种古代文明丧葬仪式的记载，旁边配着插画，画面上是纷纷扬扬的、如同雪花般的纸钱。
林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有些疑惑。
零对屏幕上的文字和复杂图像通常没有反应。
零的手指没有收回，而是缓缓移动，指向了插画中那些飘落的“尘埃”。
然后，他转过头，再次看向林序，喉咙里努力地蠕动着，似乎想发出什么声音。
林序心中一动，他坐直身体，尝试着引导：“那是......尘。”
零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一个模糊的、介于“cen”和“chen”之间的音。
林序耐心地重复：“尘。”
零看着他，更加努力地尝试，声带振动，一个稍微清晰一点的音节逸出：“......chen。”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发出一个具有明确指向性的音节，而不是模糊地模仿“林”。
林序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指着屏幕上那些飘落的纸钱，又指了指窗外（模拟窗外是永恒的废墟景象），放缓语速：“尘埃......尘土.......万物最终都会化作一捧零散的尘。”
零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那死寂的、被灰霾笼罩的世界。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又似乎带着某种理解。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然后又抬起，再次指向屏幕上的“尘”，接着，手指缓缓移动，这一次，坚定地指向了林序。
林序愣住了。
指向他？
是什么意思？
说他像尘埃？
还是......
零的手指没有放下，他看看林序，又看看屏幕上的“尘”，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急切的、想要表达什么的渴望。
他再次尝试发声，这一次，不再是模仿，而是带着一种自主组织的努力。
“Lin...... chen......”
他先将那个熟悉的、代表林序的音节发出，然后，是那个新学会的、代表终结与虚无的“尘”。
林序的呼吸骤然停止。
Lin chen？
林尘？
他是在......组合？是在用他有限的、破碎的认知，尝试为他自己......命名？
为什么是“尘”？
是因为屏幕上的图像？
是因为窗外世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