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时代,第三纪。
典籍里记载的灵气充沛、大能辈出的黄金岁月,早已沦为模糊不清的传说。
如今的天地,被修士们称为“枯竭之世”。
灵气稀薄如晨雾,万物凋零,修行路断,曾经辉煌的宗门大多化为断壁残垣,隐没于荒草之中。
孤山镇,便坐落在这样一片凋敝的山野之间。
镇子不大,靠山吃山,民风淳朴而务实。
对于镇民而言,什么飞天遁地的神仙,什么移山倒海的妖魔,都不过是茶余饭后唬孩子的谈资,当不得真。
活着,耕种,缴纳赋税,婚丧嫁娶,便是生活的全部。
沈清尘是镇上学堂里最特别的一个少年。
他父母早亡,靠着给镇上富户放牛和樵采,勉强在学堂旁听。
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却也因此成了夫子眼中最“离经叛道”的学生。
“子不语怪力乱神!”
白发苍苍的夫子用力敲着戒尺,对台下昏昏欲睡的学子们重申圣人之言。
“夫子,”沈清尘抬起头,眼神清亮而执拗,
“若鬼神之事纯属虚妄,为何古籍多有记载?若其真实存在,为何我等从未得见?既无法证实,亦无法证伪,便粗暴地归为‘不语’,岂非掩耳盗铃?”
学堂里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低低的哄笑。
夫子气得胡子发抖,指着他:
“你、你......强词夺理!圣人之言,岂是你能妄加揣度的!”
沈清尘抿了抿唇,不再争辩,但眼底的不信并未散去。
他坚信这世间万物,皆有其运行的规律,皆可被观察、被理解、被验证。
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仙鬼怪,不过是无知者对无法理解之事的牵强附会。
然而,在这片信奉“眼见为实”的土地上,却存在着一个最大的“不实”——孤山镇后山的那片桃林。
时值深秋,万木萧疏,山野间唯有枯黄与灰败。
可那片桃林,却违背常理地盛放着。
不是稀稀落落的几朵,而是如火如荼,云蒸霞蔚,绵延了半座山腰。
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飘落,铺就一层柔软的花毯,馥郁的芬芳弥漫在空气里,与周遭的衰败格格不入。
镇民们对此讳莫如深。老人们说那是山神老爷的地盘,不可轻易打扰。
也有传言,林中有吃人的精怪。久而久之,那片逆季而开的桃林,便成了孤山镇一个美丽而诡异的禁忌。
沈清尘却不信这个邪。
他常去后山砍柴,无数次站在桃林边缘,仔细观察。
这里的土壤与别处无异,气候也无特别。
他曾大着胆子深入林中,除了异常繁茂的花枝和沁人心脾的香气,并未遇到任何山神或精怪。
他愈发认定,这不过是一种罕见的自然现象,或许与地脉、水质有关,只是尚未被世人认知。
这一日,秋阳暖融,沈清尘又背着柴刀上了后山。
他刻意绕到桃林附近,想再采集一些土壤样本回去研究。刚走到林边,一阵不同于往日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
并非风声鸟鸣,而是......棋子落在木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嗒,嗒,悠然自得。
沈清尘心中一凛,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拨开层层花枝,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林中一片空地上,一株格外粗壮古老的桃树下,设着一方石桌,两张石凳。
一位青衣人正坐在那里,独自对弈。
那人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只见身姿挺拔,墨发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桃木簪束着。
一袭青衫洗得有些发白,却更衬得他气质清绝,不似凡尘中人。
沈清尘心中惊疑不定。这后山深处,人迹罕至,怎会有人在此下棋?而且,是在这片诡异的桃林中。
他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询问,那青衣人却仿佛背后生了眼睛,清朗温润的声音悠然传来:
“小友既已至此,何不现身一叙?独弈无趣,正缺个观棋之人。”
沈清尘顿了顿,握紧手中的柴刀,走了出去,在石桌旁站定。
这次,他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眉目疏朗,容颜极盛,似汇聚了这满林桃花的精魄,却又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的沉淀感,温和中透着疏离。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但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仿佛映照着千载春秋,沈清尘与之对视,竟有种瞬间被看透的悸动。
“你是谁?”沈清尘直接问道,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警惕。
青衣人执着一枚白子,正凝神望着棋盘,闻言抬眼看他,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山中一闲人罢了,名号不足挂齿。小友唤我.....陶先生即可。”
他目光落在沈清尘手中的柴刀和背后的柴火上,“你是山下镇子的樵夫?”
“偶尔砍柴。”
沈清尘道,视线落在棋盘上,黑白棋子纠缠,局势复杂,他虽不精此道,也看得出这局棋杀机四伏,绝非寻常消遣。
“你一个人在这里下棋?”
“无人对弈,便与自己论道。”
陶先生落下白子,又拈起一枚黑子,姿态优雅从容,“天地为局,众生为子,观棋亦如观世。小友以为呢?”
沈清尘皱紧眉头,他不喜欢这种玄之又玄的说法:
“棋局是棋局,世事是世事。棋局有既定规则,落子无悔。世事却混沌难测,岂能混为一谈?”
陶先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意更深了些:
“哦?那小友以为,这世间万物,依循何种规则?”
“自然之理。”
沈清尘回答得毫不犹豫,“日升月落,四季轮回,草木枯荣,生老病死,皆有迹可循,皆可探究其本源。而非......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怪之说。”
他这话,带着几分在学堂里与夫子辩论时的锐气,几乎是明着质疑这片桃林和眼前之人的诡异。
陶先生却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有趣。依你之见,这片逆季而开的桃林,又依循何种‘自然之理’?”
沈清尘一时语塞,这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但他不愿露怯,强自道:
“必有其因,只是我尚未发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