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一君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金星乱迸。
仿佛有重锤在颅骨内反复敲击。
冰冷刺骨的山风,灌入狭窄的石缝,像无数根针扎在皮肤上。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
尤其是左肩和肋下,火辣辣的灼烧感深入骨髓。
记忆的碎片在混沌中翻滚、碰撞: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遮天蔽日的烟尘,灼热的气流将他狠狠掀飞……
还有,老白那张因焦急和决绝而扭曲的脸,那双铁钳般的大手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塞进这石缝的瞬间。
“匈奴狗的人来了!快走 !”
“老白!”
游一君挣扎着想坐起,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动作牵动了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晕厥。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被妥善地安置在石缝最深处。
身下垫着厚厚一层干燥的枯草,身上覆盖着一件染满暗红血迹、带着熟悉汗味的旧皮甲 —— 是老白的!
旁边,一个鼓胀的水囊和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硬肉脯静静躺着。
他喘息着,手指颤抖地摸索着皮甲内侧靠近心脏的位置。
指尖触到一片坚硬而湿润的布片。
费力地抽出来,借着石缝外透入的、惨淡的暮色余晖。
辨认着上面被血浸透、却依旧力透纸背的潦草字迹:
“游将军:匈奴军势大,狼牙涧断后,弟兄们皆抱死志。
将军身系细沙渡安危,万不可轻掷!藏身于此,待敌过境,速归大营!
雷头、苏先生必在细沙渡候将军力挽狂澜!勿念老白,杀敌!报国!—— 白守义绝笔”
“老白…… 兄弟!”
游一君死死攥着那浸透兄弟热血与忠魂的布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那声嘶力竭的 “快走!”,那决然转身、扑向死亡洪流的背影…… 原来竟是永诀!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石头上。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几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
强迫那几乎撕裂心肺的痛楚沉入心底深处。
侧耳倾听,外面死寂一片,只有呼啸的山风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契丹语吆喝。
证明追兵已经清理过战场,主力已开拔。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腥味的杀意从骨髓深处升腾而起。
瞬间压倒了身体的虚弱与心灵的剧痛。
不能沉湎!老白用命换来的时间和这条命!
抹去脸上的泪痕和污血,眼神变得如同淬火的寒铁,锐利得能刺穿黑暗。
挣扎着坐起,仔细检查伤势: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肋下被爆炸碎片击中,好在未透内脏。
几处箭伤划伤虽流血不少,但未伤及要害。
最大的问题是失血过多和爆炸冲击带来的虚弱眩晕。
他抓起水囊,拔掉塞子,将冰冷的山泉水狠狠灌入口中。
水流刺激着干裂的喉咙,带来一丝清明。
又抓起那硬如顽石的肉脯,用牙齿撕咬,强行吞咽,补充着几乎耗尽的体力。
每一下咀嚼都牵动伤口,但他毫不在意。
仿佛那疼痛是支撑他站起的燃料。
必须回去!细沙渡的兄弟们在等他!
辨认了一下方向,正是通往落马滩和细沙渡的山路。
咬紧牙关,用老白的皮甲裹紧身体,扶着冰冷潮湿的石壁。
像一头重伤濒死却不肯倒下的孤狼,踉跄着,一步一挪地钻出了藏身的石缝,隐入了暮色四合、危机四伏的山林。
夜色漆黑,通往细沙渡的崎岖山道,危机四伏。
游一君拖着伤腿,在漆黑的山林里咬牙走了三天。
凭着记在脑子里的山形和打猎的本能辨向,不敢走大路,专往荆棘乱石里钻。
每挪一步,腿上的荆棘划伤和肋下勒着布条的箭伤就钻心地疼。
喘气重了都眼前发黑。
汗湿的粗布衣贴在身上,风一吹冷得刺骨,直打哆嗦。
水囊早瘪了,头天还能找些背阴处的积水。
后来全凭碰运气找小溪,趴下灌几口带泥沙的凉水。
怀里那半包炒面是出发时攥的,饿极了就捏一撮混着水咽。
到第三天只剩袋底的渣,实在熬不住,就摘些认识的野菜嚼,野果充饥。
涩得舌头发麻也得往下咽....
撑不住了,就蜷在背风的石头后或灌木丛里歇会儿。
伤口疼、身上冷,心里发紧,根本睡不实,一点动静就惊醒。
每次歇不过半个时辰,腿不抖了就接着挪。
肋下的布条勒得喘不上气,腿上的痂被裤子磨得渗出血脓。
脚底的草鞋磨穿了,踩碎石子疼得钻心。
三天里,不知翻了多少山梁、穿了多少林子。
只觉身子越来越沉,头昏眼花,全靠一个念头撑着:不能停,不能对不起兄弟用命换的生机。
忽然,前方不远处的山坳拐角,传来一阵清晰的马蹄声、甲胄摩擦声和匈奴士兵粗鲁的谈笑声!
火光摇曳,一支约十人的匈奴军斥候小队正沿着山路巡弋。
似乎是负责清扫战场残敌和警戒后方。
游一君瞬间伏低,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隐入路旁一丛茂密的、带着夜露的蕨类植物中。
屏住呼吸,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斥候们显得比较松懈,显然认为梁军残兵早已逃远或死绝。
他们的交谈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呸!晦气!搜了半天,连个喘气的梁狗都没找到,就捡了几把破刀!”
“嘿,你听说了没?大帅把那老家伙的脑袋挂帅旗上了!啧啧,那眼神,死了还瞪着人,真他娘的邪性!”
“邪性个屁!大帅这是杀鸡儆猴!痛快!”
“上面下达了指令,五日以后,部队会到达细沙渡。
要求卯时初刻(约凌晨 5 点),全军总攻细沙渡!左右两翼铁骑包抄,中军强攻营门!
听说还派了‘黑鹞子’(一支精锐突击队)趁夜摸到侧后,准备放火烧他们的粮草辎重,搅他个天翻地覆!”
“嘘!小点声!军机大事!这黑灯瞎火的,保不齐有梁狗的漏网之鱼…”
“怕个鸟!就算有,也是吓破胆的兔子,早跑没影了!”
卯时总攻!左右包抄!黑鹞子侧后放火!
这些字眼如同惊雷,在游一君脑海中炸响!
无比关键的情报!细沙渡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机会来了!
一个落在队伍后面、身材与游一君相仿的匈奴士兵骂骂咧咧地离开火把的光圈。
走向路旁一片黑黢黢的矮树丛解手。
游一君眼神一厉,杀机迸现!
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贴地潜行过去。
当那匈奴士兵刚解开裤带,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时。
游一君如同捕食的猎豹般暴起!
左手如铁钳般死死捂住对方的口鼻,将其惊呼扼杀在喉咙里。
右手的短匕带着积郁的悲愤与决绝,精准狠辣地从颈侧斜向上刺入!
“呃…”
匈奴士兵身体猛地一僵,双眼暴突,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便剧烈抽搐着瘫软下去,生命迅速流逝。
浓重的血腥味在夜色中弥漫开来。
游一君强忍着眩晕和翻腾的胃,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具尚带余温的尸体拖入更深的黑暗。
迅速剥下对方的皮甲、号衣、头盔,套在自己身上。
对方的靴子大了不少,他撕下尸体内衬的布条紧紧缠住脚踝。
将自己染血的梁军衣甲和匈奴士兵尸体用枯枝败叶匆匆掩盖。
拿起对方的弯刀和水囊,还有那士兵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小腰牌。
重新站起时,除了身形略显疲惫,头盔刻意压得很低遮住大半面容。
俨然已是一个浑身带着战场硝烟和淡淡血腥味的匈奴军斥候。
他模仿着匈奴士兵的姿态,微微佝偻着背(正好掩饰伤势)。
步伐略显沉重地,朝着斥候小队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敢跟得太近,远远缀在后面,利用山林的起伏和黑暗隐藏身形。
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风中飘来的零星话语,印证着方才听到的进攻计划。
直到那队斥候进入一个山腰临时设立的哨点,才停下脚步。
在黑暗中默默记下哨点的位置和大致人数。
情报到手,此地不宜久留!
游一君果断转身,不再沿大路方向,而是折向一条更加陡峭隐蔽、近乎垂直的溪谷。
手脚并用,攀着湿滑的岩石和树根,逆着冰冷的溪流向上跋涉。
刺骨的溪水灌满了过大的靴子,每一步都沉重湿冷。
却像一剂强心针,让他因失血和疲惫而昏沉的头脑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细沙渡的方向,在群山的剪影之后,似乎有隐约的火光在跳动。
那是他必须抵达的希望,也是老白和兄弟们用血铺就的归途。
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血污和溪水的泥泞。
眼神在黑暗中燃烧着复仇与使命的火焰。
他加快了攀爬的速度,将身后匈奴军大营的喧嚣和即将到来的风暴,狠狠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