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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爷闻言,握着鼻烟壶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冷色,作为苏城为数不多的名门望族,眼前男人的底细秦老爷自然清楚。

男人名叫刘景龙,并非苏城本地人,而是早些年从北面逃难来的。

对方初到苏城时一无所有,后来靠着倒腾布料起家,又咬牙投了笔钱做绸缎生意,赶上了几年好行情,才算在苏城站稳脚跟,有了些身家。

只是这人早年逃难时,妻儿都死在了路上,后来忙着打拼生意,也就一直没再续弦。

直到十年前,才算娶了个小他二十岁的妇人,没过多久就得了这么个儿子。

如今刘景龙已过五十,老来得子,对这独苗儿子的宠溺,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比起老包对包国维的疼惜,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正因如此,这儿子被他养得骄纵跋扈,在学堂里就爱仗着家里有钱耍横,只是以往没闹出过什么大事,旁人看在刘景龙的面子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成想今天竟闹到了秦府。

秦老爷心里明白,论在苏城的根基,他政商两界都有人脉,地位远非刘景龙这种外来富商能比。

对方敢这么莽撞上门,无非是瞅准了张凡的身份问题,在刘景龙看来,若是自己儿子被秦家少爷欺负了,他就算再生气,也得掂量掂量再上门,可欺负他儿子的,只是个下人的外甥,这就让他无法接受了。

刘景龙在苏城虽算不上顶级豪门,但也是有头有脸的绸缎商,商会里旁人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刘老板,而他儿子在家里更是说一不二的‘小少爷’,如今竟被一个下人外甥 “顶撞”,在他看来,这不仅是儿子受了委屈,更是扫了他刘家的脸面。

由此才让他心里很是不满,就算是秦府的下人,也没资格这么对他儿子!

“刘老板,您先别激动。” 一旁的秦知珩见气氛越来越僵,率先开口打圆场,语气平和,

“咱们先等张凡回来,问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再说,现在事实不明,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他心里清楚,秦府作为名门望族,最看重脸面,今天这事若是闹大,刘景龙固然讨不到好,但传出去说‘秦府的下人欺负富商之子’,这对秦府的名声也有损无益。

与其在这里瞎猜,倒不如先问清情况,再做处置。

刘景龙本想反驳,可看着秦知珩沉稳的神色,又想起对方在市政局的职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就在这时,刘管家脚步匆匆走进大堂,躬身道:“老爷,张凡回来了。”

“让他进来!” 没等秦老爷开口,秦知珩便先应了声 —— 他也想赶紧弄清这事,免得夜长梦多。

刘管家悄悄抬眼扫了秦老爷一眼,见主位上的老人微微合了下眼皮,显然是默许了,便转身出去传话。

不多时,张凡跟着刘管家走进大堂。

他刚一进门,目光就扫到了站在角落的胡大,对方脸色发白,眼神里满是焦虑,看到张凡时,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话,却又碍于场合不敢开口,只能用力攥着衣角,满脸担忧。

“就是你打了我儿子?”

张凡刚站定,刘景龙就‘腾’地站起身,手指着他,声调又高又尖,语气里的鄙夷与愤怒几乎要溢出来,那居高临下的模样,仿佛张凡是什么不值一提的蝼蚁。

“刘老板,冷静些。” 秦知珩再次出声劝阻,“左右不过是孩子间的争执,先问清楚再说。”

“嘭!”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沉重的茶盏碰撞声突然在大堂里响起,秦老爷将手里的青瓷茶盏重重放在桌案上,茶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又威严的声响。

大堂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刘景龙原本还想发作的姿态瞬间僵住,他僵硬地侧过身,余光小心翼翼瞥向主座上的秦老爷。

只见秦老爷眉头微蹙,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那股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场,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嘴里没说出口的话,也硬生生咽了回去。

整个大堂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没人再敢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站在中间的张凡身上。

“张凡,你今天在学堂里打架了?” 秦知珩率先开口,目光落在张凡身上,眼神里带着一抹复杂的情绪 —— 平心而论,他对这个孩子的印象极好:成绩常年稳居第一,性子沉稳得不像个半大少年,哪怕秦老爷时常夸他、给他赏钱,他脸上也从不见骄矜,说话做事都透着股远超同龄人的分寸感。

在秦知珩看来,张凡这种 “不骄不躁、有勇有谋” 的性子,假以时日必定能成大器。所以打从心底里,他不信张凡会主动出手打人 —— 就算真有争执,也大概率是对方先挑衅。

“我没有。” 张凡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抬眼扫了刘景龙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怯意,只有一片冰冷。

方才在柴房听快嘴嫂说完情况,他就猜到是刘景龙父子颠倒黑白,此刻看着对方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沉寂的心底里,一抹被冒犯的杀意正悄然弥漫开来。

“小小年纪,打了人还敢不承认?” 刘景龙一听这话,刚被秦老爷压下去的怒火又‘噌’地冒了上来,指着张凡的手都在抖,

“我儿子胳膊上的红印还在,还有两个同学亲眼看见!你还想狡辩?”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张凡突然转头看向他,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我没有!”

这简单的五个字,却像淬了冰的钢针,带着一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瞬间扫过整个大堂。

明明是初秋的暖日,在场的人却莫名觉得浑身一寒,连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刘景龙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一僵,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竟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活了五十多年,见过混码头的糙汉、争地盘的商人,却从没见过一个半大孩子的眼神里,能藏着这么重的‘狠劲’,那不是装出来的凶,是真的见过血、沾过风浪才有的威慑,让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

主座上的秦老爷也微微坐直了身子,手里摩挲鼻烟壶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张凡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诧异。

他一直只觉得这孩子只是聪明、沉稳,却没料到他骨子里竟藏着这么强的气场,这份杀意,连有些常年征战的老兵都未必能有。

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瞪了一眼刘景龙后,张凡再次将目光放到他儿子-刘天逸身上。

“我今天打过你?”

张凡声音依旧冷漠,看着对方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个死人一样。

“我...”被张凡这么一瞪,刘天逸恐惧的后退了几步。

张凡当然没打他,不过是他今天气不过,才故意弄伤自己想让他老子给他出头。

当时他想着,反正左右不过是个下人的孩子,就算是厉害还能厉害过他老子不成?

但现在这一幕,和他预想的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你干什么!”

看着张凡那双眼底藏着寒意的眸子,刘景龙总算压下了对张凡的惧意,爱子心切的念头在他心里翻涌,他猛地将刘天逸拉到身后,张开胳膊护得严严实实,随即转头看向秦知珩,语气里满是指责:

“秦秘书!你瞧瞧!这就是你们秦府教出来的下人?跟主子说话都敢用这种恐吓的语气,还有没有半点规矩了!”

他刻意加重‘下人’二字,像一根火星,精准地落在了张凡心底积压的炸药桶上。

张凡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种拿身份压人的杂种,当初在夜之城他因此杀了不知道多少条自命清高的公司狗,如今刘景龙的这番话直接让张凡再也无法克制怒火!

“够了!”

就在张凡即将暴起的瞬间,主座上的秦老爷突然重重拍了一下八仙桌,茶盏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他眼神凌厉地扫向刘景龙,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刘景龙,你今天带着人闯我秦府,老夫看在你是商会同仁的份上,给足了你面子,没让管家把你拦在门外!

可你别得寸进尺,我秦府怎么教下人,轮得到你一个外人在这指手画脚?”

秦老爷的话像一盆冷水,又像一阵清风,瞬间浇灭了张凡即将喷发的怒火,也让他找回了几分理智。

他猛地反应过来,这里是秦府大堂,若是真在这儿动手,不仅会给秦老爷惹麻烦,还会让自己彻底陷入被动。

动手,也不能在这!

刘景龙被秦老爷的威严震慑住,张了张嘴,却没敢再反驳,他再骄纵,也知道秦老爷是真的动了怒,若是再敢顶嘴,那就是明着跟秦老爷结仇了。

秦知珩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刘老板,爷爷说得对,这事本就还没查清,你先别急着下定论,张凡,你也冷静些,有话好好说。”

他一边安抚刘景龙,一边给张凡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冲动。

刚刚这小子那语气,饶是秦知珩都感到后背一阵发凉,想来应该是受了不小的委屈。

胡大也连忙上前,悄悄拉了拉张凡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小凡,听老爷的话,别冲动,啊?”

他看着张凡眼底还未完全褪去的寒意,心里又急又怕,他真怕这孩子一时冲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张凡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指节的泛白渐渐褪去。

他抬眼看向秦老爷,微微躬身:“老爷,我没打刘天逸,今天中午在学堂,是他带着两个人先找我麻烦,说我不该跟安淑珍走得近,还骂我是‘下人的外甥’,我只是跟他们理论了几句,连手都没碰过他。”

他说得条理清晰,语气平静,没有半分慌乱,事实就是如此,他没必要心虚。

听到这话,刘景龙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后看向自己身后的刘天逸。

看着父亲看向自己,刘天逸更是把头埋得更低,不敢看任何人,当初他根本没敢跟父亲提是自己先找对方的事。

秦老爷看着刘景龙父子的反应,心里已然有了判断,他端起茶杯抿了口,缓缓开口:“刘景龙,你听到了?张凡说没打令郎,还说令郎先找他麻烦,又说了不当的话,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里该有数吧?”

面对秦老爷带着审视的质问,刘景龙心里发虚,但长久以来的傲慢让他无法接受面对自己会败给一个下人的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张凡身上,试图抓住最后的‘道理’:

“就算...就算我儿子先找了你麻烦,那他说你要把他脑袋拧下来当挂件,又是怎么回事?!这么小的孩子,谁教你说这么恶毒的话?!”

他刻意把 “恶毒” 两个字咬得极重,想借此把话题从‘儿子挑事’转移到‘张凡言语威胁’上,最好能让秦老爷觉得张凡心性歹毒,从而站在他这边。

可他话音刚落,张凡冷冰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关你屁事!”

这四个字说得又快又冷,像块冰碴子砸在大堂中央,瞬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景龙脸上的质问表情僵住,嘴巴张着半天没合上,秦知珩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张凡敢在秦老爷面前说这么冲的话。

就连主座上正端着茶杯抿茶的秦老爷,手指都微微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这孩子胆子那么大的吗?

整个大堂静了足足两秒,刘景龙才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凡道:“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秦老爷,您看看!这就是您府里的人!不仅没规矩,还满嘴脏话!今天这事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绝不罢休!”

他以为秦老爷会像之前那样呵斥张凡,没成想秦老爷放下茶杯,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竟没半分责备:

“刘景龙,话可不能这么说,张凡这孩子,虽说说话冲了点,但也是被令郎逼急了。换做谁被人堵着骂‘下人的外甥’,心里都不会痛快,说两句气话,也情有可原。”

这话直接把刘景龙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秦老爷会公然护着张凡!

秦知珩也反应过来,连忙顺着秦老爷的话往下说:“是啊,刘老板,孩子间的争执,难免说两句气话,当不得真,再说了,令郎也没真受什么伤,这事不如就这么算了?免得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

刘景龙看着爷孙俩一唱一和,心里又气又慌 ,他知道今天这事自己是讨不到半分好处了。

秦老爷明显是护着张凡,再闹下去不仅没面子,还会把秦府彻底得罪死,到时候自己在苏城恐怕都再无立足之地。

可心里的火气又实在咽不下去,他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这么憋屈过,尤其是看到张凡站在一旁,始终冷着脸、半点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更是像有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攥紧拳头,指节都泛了白,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狠狠瞪了张凡一眼,没再跟秦老爷父子客套,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伸手拽过还躲在他身后发抖的刘天逸,粗声粗气地说:“走!”

刘天逸被父亲拽得一个趔趄,连忙跟上,临走前还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张凡一眼,那眼神里满是后怕,再也没有半分之前的骄纵。

目睹俩人离去的背影,张凡眼神中的杀意却愈发明显,此时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角落的刘管家正悄悄的注视着他。

“不应该啊...” 刘管家心里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他早年在江湖上闯荡过,见过不少双手沾血的狠角色,那些人身上的戾气像裹着一层冷霜,可眼前这个半大孩子身上的气势,却比那些狠人还要慑人。

那不是少年人一时冲动的凶劲,是见过真正的生死、踏过尸骸才有的沉冷,仿佛只要他想,下一秒就能取人性命。

这孩子...手里真的见过血?

刘管家甩了甩头,觉得自己这想法太荒唐,张凡不过是胡大的外甥,跟着胡大在秦府待了几年,平日里除了上学就是帮着干活,哪有机会沾血?

可方才那眼神里的杀意,又真实得让他心头发寒。

父子俩的身影刚彻底消失在门外,胡大就重重松了口气,额角的冷汗都渗了出来。

他连忙走到秦老爷面前躬身行礼,声音里满是感激:“多谢老爷今日为小凡做主,不然今天这事...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秦老爷摆了摆手,没接胡大的话,目光却紧紧锁在张凡身上,久久没有言语。

他手指摩挲着太师椅的扶手,眼底满是探究,今天张凡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孩子面对刘景龙的挑衅时,没有半分怯意,哪怕动了怒,也能在他出声后迅速收敛,最让他心惊的是,方才张凡看刘景龙的眼神里,竟带着一种‘高位者’的审视。

那不是下人看富商的敬畏,也不是少年看长辈的怯懦,是一种站在更高处的打量,仿佛刘景龙在他眼里,不过是个随时能碾死的蝼蚁。

这种气势,绝不是一个普通少年能有的,若不是真的身在高位,见过大场面,亲手掌控过他人的生死,根本历练不出这份沉冷与威慑。

“老爷。”

就在秦老爷暗自思索时,张凡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微微躬身,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想出去转转,可以吗?”

说完,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与秦老爷的视线短暂交汇。

就是这一眼,秦老爷只觉得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猛地扑面而来,那气息带着尸山血海的冰冷与腐朽,仿佛能看到无数亡魂在其中挣扎,瞬间让他呼吸一滞,手指都僵了一瞬。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官场的尔虞我诈,也见过战乱的流离失所,却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如此沉重的杀意,那是只有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有的气息。

秦老爷的瞳孔微微收缩,看向张凡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震惊与疑惑。

这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缓缓点头:“去吧,早点回来。”

“多谢老爷。” 张凡躬身道谢,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股不容靠近的冷意。

直到张凡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秦老爷才缓缓靠回椅背上,并对着刘管家招招手。

待刘管家走近后,秦老爷方才在对方耳边低声道:“老刘,你跟着去看看,别闹出人命!”

刘管家心里一凛,却也没敢反驳,连忙躬身应道:“是,老爷。”

胡大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反应,心里满是疑惑,却没敢多问,他只觉得,今天的张凡,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行了,都散了吧。”

随着张凡和刘管家一前一后出了门,秦老爷这才挥退了众人。

“爷爷,现在让那个张凡出去合适吗?”秦知珩走上前,语气里带着尊敬与不解。

刚刚那孩子明显还有气,爷爷就不怕对方追上刘景龙父子再闹出什么意外吗?

“我倒是希望如此...”面对着秦知珩的疑惑,秦老爷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疑惑。

因为此刻他也不敢笃定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毕竟这故事听起来实在是太过‘离谱’了。

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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