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除夕一天天临近,秦府上下愈发忙碌起来。朱漆大门上开始贴起烫金的春联,廊下挂起红灯笼,连空气里都飘着点心和松枝的香气。
张凡站在廊下看着大人们忙前忙后,祭灶神时要摆上糖瓜,扫尘时得顺着木纹擦桌子,连放炮仗的时辰都有讲究,一套套规矩多得让他眼花缭乱。
好在他这年纪只需乖乖待着就行,不用掺和这些繁琐礼节。
要是让他背那些祭神的祝词、记那些拜年的次序,怕是头都要大了。
要说他唯一记得的春节习俗,也就只有长辈给压岁钱这桩美事了。
除夕这天,秦府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秦家虽扎根苏城,这些年却在外地铺开了不少生意,本家子弟在外打点商事,过年时总要回来团聚。
一时间,府里多了好些陌生的叔伯长辈,连住在嘉兴的表少爷一家也赶来了。
在秦府这些日子,张凡常见的只有秦老爷和秦夫人。
那位常年在外求学的秦大少爷,算起来半年里见了不到十次,每次碰面都是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眼神都难得在他这等下人子弟身上停留片刻,浑身透着疏离的忙碌。
相比之下,这位刚到的表少爷倒显得亲近些,也更 “早熟” 些。
按老包的话说,表少爷今年刚满十二,长居嘉兴,只有逢年过节才来苏州。
可张凡看着他挺拔的身姿、说话时微微颔首的模样,总觉得不像个寻常孩童。
他给秦老爷拜年时,动作一丝不苟,递茶时手指叩桌的礼数分毫不差,连笑容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眼神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张凡忍不住在心里暗笑: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看来富家子弟也未必轻松。
表少爷这一言一行里的规矩劲儿,怕是从小就被严苛教导出来的,想来小时候的日子也未必全是好的。
想到这,张凡的目光不禁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包国维。
此时对方正目光炯炯的盯着堂内的表少爷,懵懂的眼神中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芒。
除夕过年之际,他们这些下人自然没资格和主家一起,包国维看着大堂里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身影,心里满是‘取而代之’的幻想。
那个人要是自己多好,如果自己是表少爷的话,那个张凡想必也不敢欺负自己,甚至每次见到自己时都得恭恭敬敬的喊声少爷。
想到这,他的嘴角竟是不自觉的勾起,脸上也是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神色,这一幕被张凡看在眼中,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家伙,精神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想到这,张凡不禁往旁边挪动了几步,他很排斥和精神问题的人接触,因为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在暴恐机动队的日子。
那一段回忆,可算不上美好。
“小凡,国维!”
就在这时,胡大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张凡闻言当即转过身朝里屋走去,而包国维则是因为被打断了幻想,脸上显得有些不耐烦。
一进屋,只见胡大,老包,快嘴嫂等人正站成一排,每个人脸上都笑吟吟的。
一见这架势,张凡随即明白这是要发压岁钱了。
“行了,按说以往得磕头的,但你们既然上了洋学堂,估计也不兴这个规矩了,就直接给你们吧。”
胡大说着,便将手里的红包递了过去。
张凡接过红包,从那厚实的份量不难判断出胡大应该给的不少。
另一边,老包和快嘴嫂也是准备了一份,张凡恭敬的接过,顺道感谢:“谢谢林姨,谢谢包叔!”
“真是乖孩子,拿着吧,可别乱花啊。”看着张凡谦逊的模样,快嘴嫂笑的合不拢嘴。
看到张凡拿到了红包,包国维脸上的不耐烦也是瞬间消失,随即换成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见状,老包也不磨叽,也是将属于他的红包从怀里拿了出来。
可就在老包刚把红包拿出来,还没等来得及说话,只见包国维竟是直接上手从老包手里‘拿’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在场的人皆是眉头一皱。
这孩子,忒没规矩了点!
饶是胡大往常笑吟吟的,此刻脸色也显得有些不好看。
有些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包国维这么做,显然有些过分了。
红包本是个喜庆的事,差那么一会都等不了吗?
“国维啊,这红包拿出来就是要给你的,但你怎么能上手抢呢?”
快嘴嫂心直口快,直接出言质问道。
“诶诶诶,孩子嘛,估计是听唠叨听烦了。”见到快嘴嫂生气,老包连忙帮着解释道。
“本来就是要给我的,天天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听着快嘴嫂的质问,包国维低着头,嘴里却在小声的嘀咕着。
“你这孩子,说你,你还不乐意听了?”
快嘴嫂脾气本就直,更何况包国维这是有错在先还顶嘴,顿时心头冒起一股无名火。
“小凡,拿着,这份也给你!”
“嗯?”张凡表情一凝,没等他来得及反应,快嘴嫂的红包已经递到了他手里。
看着莫名多出的红包,张凡眼神中带着几分茫然。
不是,这也行吗?
“好了好了,别跟孩子置气了。”看到快嘴嫂生了气,胡大连忙打了圆场。
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他还是把红包给了包国维,并道:“行了,你们去玩吧。”
毕竟有老包的面子在,他也不好闹的太难看。
话音刚落,包国维就像脱缰的小野马,攥着红包窜出了房门。
出了屋,就在张凡刚想拆开红包看看,只见一个人影突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还给我!”包国维伸出手,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张凡挑眉,目光冷了几分:“还给你什么?”
“林姨给你的那个红包!本来就该是我的!” 包国维捏着自己手里的两个红包,看着张凡手里鼓鼓囊囊的四个,眼里的忌恨藏都藏不住。
本来他就看张凡不爽,现在对方的红包数足足比自己多了一倍,这让他如何能咽的下,在他看来,快嘴嫂就算生气,这红包也该归他。
张凡被逗笑了,不得不说这小子倒会挑时候,在屋里不敢闹,出来了倒横起来了。
“行啊,” 张凡晃了晃手里的红包,红纸在寒风里轻轻作响,“红包就在这,你敢拿一个试试?”
包国维被他眼神一逼,下意识后退半步,可看着那些红包又不甘心,梗着脖子嚷嚷:“那本来就是我的!你凭什么拿?”
“我凭什么?”张凡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凭你不是个东西,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还好意思在这狗叫?”
“你说什么!”听到张凡居然说自己在狗叫,包国维顿时感觉一阵热血上涌,就连说话声音都大了几分:“你敢骂我是狗!?”
“说你是狗都抬举你,至少狗见了骨头还知道冲主人摇摇尾巴呢。”张凡轻蔑一笑,言语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你... 你找死!” 包国维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涨得通红,像头被激怒的小牛犊,咆哮着就往张凡身上扑,“我跟你拼了!”
咚!
就在他的拳头即将碰到张凡的瞬间,张凡眼神一沉,侧身抬脚,动作干脆利落。
只听一声闷响,包国维的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踹飞出去,重重撞在廊下的朱红柱子上,积雪从屋檐震落,簌簌地砸在他身上。
“啊!”
凄厉的哀嚎瞬间划破了院子里的宁静,包国维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疼得浑身发抖。
张凡站在原地没动,棉袍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他低头看着地上哀嚎的包国维,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看来上次给你的那一巴掌教训不太够,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这声惨嚎不止惊动了耳房的胡大等人,连正堂里正在与亲友闲谈的秦老爷都皱起了眉头。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雕花盖碗与茶托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眉宇间染上几分不悦:“外面怎么回事?”
正堂里的笑语声顿时停了,众人面面相觑。今日是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这哭嚎声确实来得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