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沼泽之行带回来的原材料,带着泥泞和野性的气息,被小心翼翼地堆放在后院一角。
赵德柱带着两个伙计,立刻开始了紧张的筛选和进行初步的处理,空气中弥漫着不同以往的、更粗粝的草木腥气。
陈小凡站在屋檐下,看着众人忙碌,心里却没有完成任务后的轻松。他的手掌在衣角上无意识地搓着,上面还残留着与人争执推搡时的擦伤,火辣辣地疼。
黑沼泽集市里那些赤裸裸的贪婪、那些毫不掩饰的恶意眼神、那个摊主掏出匕首时冰冷的反光……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转着。
他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只有坊市里相对规范的交易和竞争。
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规则是由力量和狠厉书写的。
“小凡哥,这次多亏你了!”一个参与搬运的年轻伙计抹了把汗,冲他咧嘴笑道,眼神里带着佩服。
陈小凡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却没说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以前只会握着符笔,勾勒着精细的纹路,如今却似乎也沾上了别的东西。
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窗外月光清冷,落在床头那几块作为“销售冠军”奖励的、莹润的灵石上。以前看到这些灵石,他心里只有兴奋和满足,那是他努力和价值证明。可今晚,那莹润的光却有些刺眼。
他想起了黑沼泽那个卖朱砂的老矿工,佝偻着背,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掉的暗红,为了多卖几块灵石,赔着笑脸,承受着买主的刁难。他想起了坊里那几个新招的学徒,为了完成每日的制符基础任务,常常画到深夜,手指僵硬,眼里布满血丝,就为了那一点点“绩效灵石”。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滚蛋。”
坊主的话言犹在耳,曾经是激励他拼命向前的动力。可如今细品,这话里透着的冷硬,让他心里莫名地发堵。
“我们这么做……真的对吗?”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猛地坐起身,用力甩了甩头,想把这不识好歹的念头甩出去。没有坊主,没有这套规矩,他们现在可能早就散了,他陈小凡可能还在为几块下品灵石发愁,哪能有今天的风光和修为进步?
可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第二天,他照常去坊市摆摊。生意依旧不错,尤其是新到的“岩甲符”,很受那些经常需要外出任务的修士欢迎。
一个相熟的老主顾,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佣兵汉子,一边挑着符箓,一边随口抱怨:“妈的,最近黑沼泽那边也不太平,听说为了抢几株阴苔,死了好几个人。这世道,真他妈的越来越不好混了啊”
陈小凡包扎符箓的手顿了顿,低声应和了一句:“是啊,都不容易。”
那汉子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嘿,你小子,去了趟黑沼泽,倒是学会感慨了。”
陈小凡笑了笑,没再说话。他看着那汉子拿着符箓,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为了生存和资源奔波、争斗,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挣扎,只是方式不一样罢了。
回到符箓坊,他看到柳芸师姐正在指导一个新来的女学徒控灵技巧。那女孩年纪很小,脸色有些苍白,手指因为长时间练习而微微颤抖,眼神里却带着一股倔强的光,像极了当年的他。
柳芸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指点得很耐心:“这里,灵力要收,不是放。感觉它的流动,引导它,不是驱赶它。”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着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陈小凡站在不远处看着,心里那点迷茫更深了。
柳芸师姐是坊里技术最好的,也是除了坊主外,他最敬佩的人。她似乎永远那么冷静,专注于符道本身。
她会对这套越来越严苛的“福报”感到疑惑吗?她会不会也觉得……累?
他不敢问。
他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他被坊主看重,得到了比别人更多的机会和资源。他应该感恩,应该更加拼命地回报坊主,不应该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可是,当他深夜结束盘点,独自一人走在回住处的小路上,看着夜空那轮冰冷的弯月时,那份被刻意压下的迷茫,又会悄然浮上心头。
他脚下的路,似乎越来越宽,也越来越看不清方向了。
一种无声的裂痕,在他曾经单纯而炽热的信念上,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