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当我再次来到格兰德皮斯堡———不是以一个囚犯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旅行者的身份,那高耸的城墙竟依旧带给我一种不寒而栗的威严。
天阴沉而灰暗,云几乎要覆盖着塔顶。
比起恐惧,更像敬畏。不过,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让我回忆起那个日子,那种感觉说不上是害怕,更像是一遍遍重现,麻木,重复。
我发誓,如果约翰在这里,恐怕要说,瞧瞧那威严的枪兵,持盾的士兵啊,这简直是在为国王护卫,就连魔鬼都无法攻破。
不过,当我顺着地图———画了一个金币在城门口的店铺买下的———专程绕开行刑广场到达双刃剑酒馆,我才发现这里的人太少了。开张的店铺也是少数,我想,或许只是未到时间。
格兰德皮斯的双刃剑酒馆是个安静的地方,或者说,它看起来离倒闭不远了———像个半死不活的可怜生物,濒死许久,不见生命,又不至于死去。
可以说,比起我重获新生那一天前往的酒馆冷清多了。
酒馆实则坐落于这栋建筑的三层,经过了来回盘旋的漫长阶梯,我终于闻到了酒香,听到了一丁点喧闹。我很快地注意到凯特独自坐在窗边的位置。厚重的窗帘挡住了一切向内的光线,每个桌上的蜡烛是点亮这间屋子的全部。
而罗宾呢?可能在任何地方。
随时都可以切断我的脖子。或者切断我的右手,这更像他的风格。
我轻轻点了点头,他回以一个官方的笑容,好像他还是那样的领主,而不是假死的胆小鬼。
我在吧台点了两杯啤酒,一份大号盘肠煎蛋———这里的招牌菜,随后终于顾得上寒暄。
“如约而至。”我说,“尊敬的凯特先生,如果您还使用这个名字。”
“很高兴你能赴约。”
“我很意外这是一次和平见面,我希望我们的对话结束后依然如此。”
“那两件礼物,你满意吗?”他问,以一个令人极度怀疑的真诚的笑。
“我只收到了一件。”我回答,“我不明白。”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如同一桶冷水泼在了我身上,我顿时感到汗毛直立,不敢动弹。
“你会明白的。那是筹码。小桑吉。”那是罗宾的声音。
“放松点,今天我是来谈合作的。”凯特说。
只听到窗外传来了沙沙声,随后,屋顶的水滴宣告着雨突然来到。
“冬天下雨,不合时宜的温暖比寒更冷。”罗宾喃喃自语道。
“看来有些愚蠢的树又要遭殃。”我漫不经心地说,“你们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说来话长。”凯特说着,眼神忽然迅速转向墙的反方向,我顺着看过去,意识到我们的菜已经完工。有点太快了。
不知是做菜的速度还是凯特的反应能力快得夸张。
菜肴被端上桌,以及一杯泛着沫的啤酒。我本能地感觉,这样的啤酒甚至不如我亲自酿造。
“这里是明日之城,未来的起点,恩斯特堡与周边的城镇,将在王的怒火中化作灰烬。”凯特的语速很慢,如同吟诵史诗那样。
“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一样的人。约翰也是如此。”凯特神秘兮兮地说拿起叉子,刺穿眼前的香肠,“早归的春燕将会冻死在寒冬。”
该死。我暗骂。
恐怕是穿越者的事。为什么国王知道了这件事?国王会怎么理解?黑魔法?女巫?
“那位大人知道了多少。”我说。
“你应该问,他不知道多少。”罗宾的答案让我的心沉入谷底。
“我必须回去。”我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们必须团结起来,一起逃走。”
“不。”凯特冷酷地说,“一切已经晚了。太晚了,就在明天,国王的骑士已经到达恩斯特堡,不久就是奥图姆。而你,骑上最快的马,没日没夜,最快也只能在三天后到达奥图姆。”
我没有回答,握紧拳头。
“没必要铤而走险,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选择。”罗宾说,“大人物还需金蝉脱壳,而我们,随时都可以变成另一人。”
我站了起来。
“为什么是我?”
“作为当年的亲历者———”罗宾刚刚开口便被凯特打断。“别说这么多,罗宾,别让小桑吉一时接受不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上帝保佑,这足够成为一句谚语:别想从布莱兹·凯特嘴里问出来任何有用的话。
“桑吉,我为你准备好了房间,实在感谢你专门来找我们———”凯特也站了起来,郑重地看着我,“这一次……”
“第二件礼物是什么?”我打断了他。
“一位老朋友。”凯特的话如同一道闪电穿透我的心脏,该死,赛琳的事完全是他的阴谋!
“不过,她大概已经死了吧?“凯特说,“藏在她耳朵里的毒药早就该发作了。如果———没有每周来领取解药。”
我没有回答。她不是赛琳,也是个无辜的女孩,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您所见,情义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把手放到了剑柄上,心跳加速,肌肉开始微微颤抖着,再也拦不住下一句半真半假的话说出口,“作为一名已经宣誓过的骑士,我永远不会辜负奥图姆。”
谎言是,其实我没有宣誓过,但———我什么也无法思考了,脑海中剩下的时候如何打赢眼前的两人,然后快马加鞭回去。
首先是罗宾,然后是凯特,如果……
我的手指微微动弹,一个个放在剑柄上———刚要拔出长剑,却被罗宾按住了手,轻轻摇了摇头,就像———他刚成为我的“手下”那样。
“难道你不想活下去吗?何必冒险?我们也不是坏人,只是立场看似不同。”凯特说,“我们是一样的人。”
不,他们完全不理解我。尤其在这种大难临头的时候,我越发觉得自己不应背叛我的老友,我的城,更是我的信条。
罗宾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让我无法拔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凝重的空气持续了半分钟,雨声又回到了窗边。
“如果你想回去,那么就此别过了,礼物你留着就好,就当你远道而来的礼物。放开他吧。给他准备一匹快马。”凯特声音低沉地说。
楼下,吟游诗人唱起了孤独的夜曲,“我们的情啊可不像羽毛一样轻,可不像羽毛一样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