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城堡里大人物们的事,自然与我无关。我终于翻开了那本骑士书。当然,是侧躺在床上阅读。
果真,就像奥林斯背诵的那样,诗句写成的文字中,第一段便是宣誓。
“忠诚国王,效忠领主,保卫人民……将被赐予名字。”
那么说,我犯了个大错,我不再是“无姓的桑吉”了,而是“奥图姆的桑吉”?不,“普鲁佩的桑吉”恐怕更为合适。
但是,我从未被真正册封。
再但是,这也不意味着我不能遵守骑士之道!
矛盾的衔尾蛇在逐渐变长,扩展,带来了无尽的眩晕。
我就这样想着想着,眼前越发昏沉。我的视野最后落在了“内心的恐惧”几个字,丢下书本,翻了个身,一呼一吸渐渐平缓,心跳也越发缓下来了———如同一杯热水浇灌全身的舒适感意味着终于来到的睡眠。
半梦半醒之间,我什么也看不清———只隐约、本能地觉得有敌人袭来,迷雾包围的视野中,竟真的看到长剑闪着银光袭来。
举剑!举高点!我朝自己喊,身体无法动弹,两手空空。
我在怕什么呢?怕被打到吗?因为我手无寸铁吗?
“弱者被时代淘汰,只有强者能活下来。”
已经来不及了!我心猛地一惊,双手握紧,竟然真的在空中幻化出一把剑,拇指抵剑身,横向挥出———挡住了来自上方的攻击。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手指处的剧痛。
“即使恐惧也不要停下,你不能停下———要保护……”
我一下惊醒,发现自己竟然一拳打在了床上,拳峰在木墙上擦破,手指抽筋,费力地张开后酸痛起来。
抬起头来,窗外是一轮血红的月亮。
“我的天……”我脱口而出。
我翻了个身,闭上眼,战斗的场面依然没有消失。好像天边那条火红色的线压了过来,将这里吞没,不自觉地,我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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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已是,仆人们把槲寄生的纸条挂在了门框顶上,险些刮到我的脑袋,我的身高此时成了优势。
昨夜的事仿佛上帝对我一人的审判,没有一人注意到血月的降临。
如果真是如此,我应该庆幸我是有福而被赦免的,因为我已醒来,拳头不再疼痛。
但这也无法扫开我心头的阴云。只有强者能存活。这太残酷了,短暂的和平已经让我忘掉了这一切,忘掉了我是弱者,忘掉了往日失败。
嘿,我不是悲观主义者。
我提醒自己。集市仿佛在一夜之间恢复了正常,平安夜将要到来,处处已经装点起来。仿佛今天真的是丧事后的第一天。
伴随着喷泉广场,一个模仿着恩斯特堡中心广场的大喷泉的水声浅浅热闹起来,我已经踩着潮湿的石头走到市中心,正在那高大的钟塔之下。
这样的天气,大喷泉竟没有结冰。恐怕这里被称之为上帝之泉也不会让我感到意外。
音乐声随之而来。
“我的朋友,如果心里有朵云彩,就让它下点雨,好让花儿能在你的心里开放!”棕色卷发的青年吟游诗人弹着琴,歌声魔法般地从人群的喧闹中“特立独行”。
潮湿的大风从喷泉附近吹来,离奇地有些温润,竟给在集市上走了许久的我一点清凉。我睁不开眼,眯着眼睛,发丝乱飞,回答道:“谢谢你。”
笑容已经不自觉地蔓延在我脸上。我刚掏出一枚金币来,吟游诗人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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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服丧已经结束,我们没必要遮遮掩掩。我说,不是么?奥图姆之主,银行家之子,瓦图尔的生活很美好,远比这里更适合度假,是吧?”声音从会客厅里传来。
我停下了脚步。
难道这会议还没有结束?
当我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或者说,城堡里昏暗的光线后,我才意识到这扇门没有关严,而我正愣在了会客厅中的两人面前时,一切都太晚了。
“进来!”约翰在屋内呼唤着我。
“快进去啊。”仆人在背后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仆人这样局促的语言。我记不清他是谁,但,这让我短暂地烦躁了一秒。
我闭着眼睛走进门。
“大人,我实在到的不是时候。实在抱歉。”我行了个礼,单膝跪地,低着头,偷偷抬起眼睛瞄着眼前的托洛斯。
我感觉我的心跳加速,身体不能动弹,迟迟不敢起身。仿佛国王的眼睛要透过眼前的敌人看向我。任何一个错误的举动都要被记录下来。
“哈哈,我想见到的就是你啊,小子。”托洛斯,早已换成了礼服,斗篷下单薄的衣物垂着,分明说着他并没有身着盔甲,“可是,你来迟了。”
“是,大人。”我抿了抿嘴唇。不,如果仅仅是我一个人,我可以逃到天涯海角,可是现在我是“奥图姆的桑吉”、“普鲁佩的桑吉”,可不是什么“没有姓氏的桑吉”
“不要为难一个孩子了,托洛斯爵士。人需要时间才能成长。”约翰低沉地说。
“旧日清算还未结束。我直说了,大人,您的选择我不干涉,但是,把叛王者的后代留在这里是自留祸根。”托洛斯站起了身,我注意到,他在故作放松的状态下,仍然是重心降低,双腿微曲,时刻准备着进入战斗的姿态。
这不是警惕,更像一种狂热。一个暴力而疯狂的贵族,分明是来闹事的。而且,他的实力被完全隐藏。
“用您的话说,要有骑士精神。我要和你决斗。”托洛斯出奇地开口。
“我……?”我微微抬起头,他的手指正如同矛头那样笔直地,自上到下,倾斜指向我,千真万确,指的是我。
“我无权决定,这是最好的办法,毕竟,国王的圣言不可违背。”托洛斯的声音张扬着,怜悯与挑衅并存,语速很慢,此刻终于恢复了一个完完全全的贵族样态。
“我也尊重您。”约翰说。
“见血者失败,三局两胜。”托洛斯说,“赌注是,如果我赢了,这个孩子和他的一切归我处置。输了,叛王者已死。决斗就在下一次钟声响起,城堡中,不可拖延,不可从中作梗,我的手下早在等待着我回来。”
说完,爵士一甩斗篷从我的身边走过,离开房间。
“约翰大人……”我紧张地说。
“看来,我们别无选择。站起来吧。”约翰说。
“我要做什么?我怎么赢?”我没有起身,双臂无助地摊开,声音颤抖着———因为我的心脏要从喉咙里逃出来,“那……可是托洛斯爵士,您知道的。”
“没什么好交代的。”他若有所思地和我说,随后,坚定地点了点头,“打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