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竞标者的碰头会
长崎的风，变了。
前几日还是带着暖意的海风，到了这天傍晚，忽然变得有些粘稠，像是掺了胶水的湿抹布，捂在人脸上透不过气来。海面上的浪涌也变得有些奇怪，明明没有大风，却起伏不定，涌浪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声响。
禅院内，张伟正对着那张地图，进行最后的“资产配置”。
“林经理。”
“在！”一身黑色劲装、腰跨双刀的林道乾，如今已经完全适应了“安保部经理”这个角色。他精神抖擞，甚至还给自己搞了个袖标，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株式会社”几个字。
“交给你的‘饵’，撒出去了吗？”张伟头也不回地问。
“回张董，早撒出去了。”林道乾嘿嘿一笑，脸上透着股老江湖的狡黠，“我找了几个以前跑马尼拉线的‘老伙计’，驾着一艘半旧不新的快船，带着黑田大人的亲笔信，还有您特意准备的那份‘黄金乡海图’，三天前就往南边去了。”
“按脚程，只要西班牙舰队真的到了那片海域，最迟明天，就能碰上。”
“很好。”张伟点点头，“那些人可靠吗？”
“都是拿了安家费的死士。”林道乾收敛了笑容，“他们知道，这一去，多半是回不来了。就算西班牙人信了，为了保密，也得把他们扣下。但我跟他们说了，只要事成了，他们在老家的老婆孩子，株式会社养一辈子。”
“放心，答应的事，我从不赖账。”张伟在账本上勾了一笔，“李先生，记下来，‘特别抚恤金’，专款专用。”
“是。”李乘风在一旁应道。
“接下来，是‘场地布置’。”张伟的炭笔在地图上那几个标记点上重重一点。
“黑田公子。”
“在！”黑田长政虽然对张伟那一套还是有些抵触，但既然上了贼船，为了家族的利益，他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让你的人，把长崎港两边山头上的树，都给我砍了。露出那些‘假炮台’。”
“假炮台？”黑田长政一愣。
“对。西班牙人虽然傲慢，但不是瞎子。如果他们看到港口防备森严，全是重炮，他们就不敢进来了。我要让他们看到，这里虽然有防备，但都是些‘老掉牙’的土炮，甚至还有‘正在施工’的缺口。”
张伟笑了笑：“这叫‘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只有让他们觉得‘优势在我’，他们才会放心大胆地往里钻。”
“明白。”黑田长政点头。
“成富大人。”
“老朽在。”锅岛家的老狐狸恭敬地应道。
“让你的人，把港口内所有的渔船、商船，除了我们自己用的，全部清空。腾出中间这块最大的水域。”张伟的手指在港口中心划了一个圈，“这块地，是留给西班牙人的‘坟墓’。”
“另外，让你的人在港口深处，准备好大量的火油、硫磺和干草。一旦他们进来了，万一‘拍卖会’出了岔子，这就是我们最后的‘保底手段’——火烧连营。”
“遵命。”
安排完这一切，张伟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那个一直沉默的角落。
“陛下。”
夸乌特莫克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依旧深邃，但那股燃烧的火焰似乎内敛了许多，变成了一种更为危险的暗红。
“你的‘复仇者小队’（阿兹特克幸存者），准备好了吗？”
“时刻准备着。”夸乌特莫克的声音沙哑，“我们不需要枪，不需要炮。只要他们的船靠岸，只要黑夜降临……我们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阿兹特克的‘剥皮仪式’。”
“很好。”张伟没有多说什么。对于这支特殊的小队，他不需要指挥，只需要给他们一个释放仇恨的机会。
最后，张伟看向了许显纯。
“显纯，把你的人都撒出去。盯着阿方索，盯着布罗克，也盯着我们这几位‘日本盟友’。”张伟的声音压得很低，“‘拍卖会’一开始，人人都想当黄雀。我不希望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我的黑枪。”
“明白。锦衣卫的绣春刀，已经磨好了。”许显纯冷冷地说道。
……
入夜，长崎的风更大了。
不是那种呼啸的狂风，而是一种带着哨音的、持续不断的劲风。天空中并没有云，但星光却显得异常黯淡，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薄纱遮住了。
张伟独自一人，爬上了禅院后面的望海台。
他从怀里掏出那部手机。
依然没有信号。但他不需要信号。他只需要那个离线数据库里的“天气预报”。
屏幕亮起，电量还剩【1%】。
他再次确认了那个记录：【159x年，11月下旬……秋末台风群……路径诡异……】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感受着那股越来越湿润、气压越来越低的风。
“来了。”他轻声自语。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习惯了看卫星云图，看气象雷达。而此刻，他却只能凭借几百年前的一段残缺文字，和自己皮肤对空气的感知，来赌这一场国运。
这不科学。但这很“历史”。
在历史上，无数场改变命运的大战，最后往往都取决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或者一场不期而遇的雨。赤壁的东风，元军侵日的“神风”，无敌舰队覆灭的风暴……
现在，轮到他来借这股东风了。
“张大人。”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李乘风。他披着一件单衣，手里提着一盏风灯，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李先生也睡不着？”张伟收起手机，回过头。
“睡不着。”李乘风走到他身边，看着漆黑一片的海面，“心里慌。总觉得……这天，不对劲。”
“你的感觉很敏锐。”张伟笑了，“这天，确实要变了。”
“大人，您真的确定……那风暴会来？”李乘风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万一……万一不来呢？或者来早了？来晚了？那我们在港口里的布置，岂不是成了笑话？到时候阿方索和布罗克要是反水……”
“李先生。”张伟打断了他，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你知道什么是‘风险对冲’吗？”
李乘风摇摇头。
“如果风暴来了，那是老天爷帮我们‘清场’。西班牙舰队会被风暴撕碎，我们只需要在岸上捡人头。阿方索和布罗克为了自保，也必须躲在港口里，听我的指挥。”
“如果风暴不来……”张伟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那就只能启动‘b计划’了。”
“b计划？”
“那就是一场硬碰硬的血战。”张伟指了指海面，“我会让林道乾的水鬼先炸掉西班牙人的旗舰，让阿方索和布罗克顶在前面当炮灰，让黑田家的武士去填战壕。最后，就算把整个长崎打烂了，我也要把这支舰队留下来。”
“因为，这不仅是一场生意。”张伟看着李乘风，认真地说道，“李先生，这支舰队如果不死在这里，它们就会去天津卫。那时候，死的就不是这些日本人和红毛鬼子了，而是大明的老百姓。”
李乘风浑身一震。他看着张伟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似唯利是图、满嘴生意经的年轻人，心里或许装着比他这个朝廷命官更沉重的东西。
“我……明白了。”李乘风深吸一口气，对着张伟深深一揖，“无论风暴来不来，下官……愿随大人，赌这一局。”
“轰隆——”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决心，远方的海平面上，突然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
紧接着，一声闷雷滚滚而来。
张伟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
“通知下去。”张伟转身，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让所有船只，进入一级避风状态。让阿方索和布罗克，把他们的船头，都给我对准港口外！”
“告诉他们，‘标的物’……就要进场了！”
就在这道闪电划破夜空的同时，在距离长崎港东南约一百里的海面上。
一支庞大得令人窒息的舰队，正破浪而来。
三十艘巨大的盖伦战舰，如同海上的移动城堡，桅杆林立，帆影遮天。西班牙帝国的双头鹰旗帜，在狂风中疯狂拉扯，发出噼啪的爆响。
旗舰“圣马丁号”上，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的特使，兼舰队总指挥，唐·弗朗西斯科·德·桑德，正站在艉楼上，手里拿着那份刚刚截获的、来自“黑田家”的密信，以及那张描绘着“黄金乡”的海图。
他的眼中，燃烧着贪婪与狂热的火焰。
“风暴要来了，阁下。”大副有些担忧地看着天边那团诡异的黑云，“气压计在下降，这不正常。我们应该找个地方避风。”
“避风？”桑德总督轻蔑地笑了，“我们是无敌舰队！上帝与我们同在！这点风浪算什么？”
他指着前方黑暗中的某个方向，那是长崎的方位。
“那里，有我们的盟友，有黄金，还有那个……胆敢扣押圣地亚哥号的异教徒商人。”
“全速前进！”桑德拔出佩剑，指向北方，“赶在风暴之前，进入长崎港！”
“我要在那个明国人的尸体上，举行我们的庆功宴！”
狂风呼啸，巨浪滔天。
猎人与猎物，庄家与赌徒，都在这最后的一刻，冲向了那个名为“长崎”的终点。
大幕，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