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接到王主任电话时，正跟一道立体几何题较劲，试图用李浩能理解的“篮球在三维空间里的抛物线”来重新诠释，感觉自己的脑细胞阵亡速度比游戏里的小兵还快。听到王主任召唤，他以为是讨论教学抽查的准备，还挺兴奋，觉得自己那套“新旧结合”的应对方案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屁颠屁颠地跑到王主任办公室，甚至没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经过多次共同“战斗”，他跟王主任之间那点上下级的拘谨早已磨得差不多了。
“主任！您找我？是不是抽查方案有眉目了？我跟您说，我想到个绝妙的点子，咱们可以……”林远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看见王主任坐在办公桌后，表情不像平时那么随意，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端他那宝贝枸杞保温杯。办公室里的气氛，有点……凝重。
“把门带上。”王主任指了指门口，语气平淡。
林远心里“咯噔”一下，依言关上门，心里开始打鼓：啥情况？难道我偷偷在数学课上用十分钟讲《三体》黑暗森林法则被发现了？还是李浩那小子又闯了什么弥天大祸？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办公桌前，拉了把椅子坐下，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王主任没绕圈子，直接把那封匿名信推到他面前，手指在标题上点了点：“你先看看这个。”
林远疑惑地拿起那张薄薄的纸，嘴里还嘀咕：“啥玩意儿？家长感谢信？不用这么正式吧主任……”
他的声音在他看到标题的瞬间，卡壳了。
《关于高二七班班主任林远老师若干严重问题的反映》
林远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仿佛看到了外星人入侵通知书。他飞快地往下看，越看，脸色越精彩。从最初的震惊茫然，到中间的荒谬错愕，再到后来的怒火中烧，最后定格在一种混合着“这他妈也行？”和“谁这么无聊？”的极度无语表情。
“体罚？我体罚李浩？还吓得他浑身发抖？”林远指着第一条，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主任，那天您也在场啊！我就声音大了点，拍了桌子，李浩那小子皮糙肉厚的，训完他转头就去球场扣篮了，他发抖？他是兴奋得发抖吧！这谁写的？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写《聊斋》啊！”
王主任没说话，只是端起保温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气，示意他继续看。
“收受礼品？还暗示寄到家？”林远看到第二条，气得差点笑出来，“张晓妈妈那盒茶叶，我推得手都快抽筋了！最后是当着您的面，让她原样带回去的！怎么就成了我暗示寄到家了？这是哪门子的知情人？是躲在办公桌底下听见的吗？”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胸膛因为愤怒而微微起伏。任谁被这样凭空污蔑，都很难保持平静。
“成绩造假？协助作弊？”林远指着第三条，手指都在抖，“我林远再没出息，也不至于干这种下三滥的事吧？七班数学进步，哪次考试不是堂堂正正？试卷分析报告还在您这儿呢！这纯粹是红眼病犯了，见不得别人好！”
“还有这条！”他几乎要把那张纸戳穿，“不务正业，搞花架子？占用教学时间？我的积分制、主题活动，哪一样没跟您报备过？哪一样不是为了调动学生积极性，让他们更主动地学习？防诈小程序那是突发事件后的必要教育！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罪过了？合着我就该天天拿着戒尺逼他们背公式才是正理？”
他一口气把四条“罪状”批驳得体无完肤，脸涨得通红，呼吸粗重。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喷薄而出的怒气变得灼热起来。
王主任依旧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小口啜饮着枸杞水，那眼神，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样本。
林远发泄完，看着王主任平静（甚至有点看戏）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行把那股邪火压下去，努力让声音恢复平稳。
“主任，”他放下那封信，眼神变得清明而坚定，“我知道，收到这种信，按程序您必须调查。我理解，也配合。”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冷静和坦然：“关于第一条，‘体罚’李浩。当天的课堂情况，教室监控应该能调出来吧？虽然可能没录音，但我的动作、李浩的反应，总能看清楚。如果需要，我可以现在就去调监控。另外，李浩本人就是最好的人证，您可以随时找他问话，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把他‘吓得发抖’。”
“第二条，收受礼品。张晓妈妈可以作证，茶叶她原样拿回去了。如果您觉得不够，我可以提供当天之后与张晓妈妈的所有微信沟通记录，里面绝对没有任何关于礼品、钱财的暗示或交易。我也愿意签署任何形式的声明。”
“第三条，成绩造假。历次月考、期中考试的原始成绩单、答题卡、试卷分析报告，教务处都有存档。七班的进步轨迹清晰可见，尤其是李浩、张晓等几个典型学生的试卷，进步体现在哪里，一目了然。我欢迎任何形式的复核，甚至可以请教研组的老师重新审阅他们的试卷。”
“第四条，不务正业。我所有的‘创新’活动，包括积分制细则、主题班会方案、防诈教育周的全部策划和执行记录，我都留有电子版和部分纸质版存档。这些活动的初衷、过程性材料、以及最终的学生反馈和效果评估，都可以随时查阅。这些活动占用的课时，也都是在学校允许的范围内，或者利用自习、班会时间，绝没有挤占正常教学进度。”
林远一条条，清晰、有条理地给出了自证的方向和可提供的证据，语气不卑不亢，眼神坦荡。他没有抱怨，没有诉苦，只是摆事实，讲道理，提供验证的途径。
说完这些，他摊了摊手，甚至露出一个略带无奈和嘲讽的笑容：“主任，我就这点家底，全摆在这儿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您尽管查。需要我配合什么，随时吩咐。”
王主任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放下保温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放在肚子上，目光重新落在那封匿名信上，又抬起眼，仔细打量着林远。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半晌，王主任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脸上的凝重瞬间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行啊，小子。”王主任用手指虚点了点林远，“脑子还挺清醒，没一上来就喊冤叫屈，也没吓得尿裤子。条理清楚，证据链都想好了。看来这几年的班主任没白当，有点稳坐中军帐的意思了。”
林远愣了一下，没想到王主任是这个反应。
王主任拿起那封匿名信，随手扔进了旁边的碎纸机里（当然，在启动前他复印了一份存档备查）。碎纸机发出“嗡——”的轻响，将那页充满恶意的纸吞噬、切割成无数细碎的纸条。
“这玩意儿，”王主任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屁用没有。就是几颗臭狗屎，想恶心恶心人。”
他站起身，走到林远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林远龇牙咧嘴。
“不过，程序还得走。”王主任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会组织一个临时的调查小组，按照你刚才说的那些方向，简单核实一下。走个过场，堵住某些人的嘴。你也做好准备，可能会有其他老师找你简单了解情况。”
林远心里明白，这是必要的流程。“我明白，主任。我全力配合。”
“嗯。”王主任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问：“哎，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最近风头太劲，得罪什么人了？好好想想，比如……拒绝了哪位女老师的好意？或者……抢了谁评优的名额？”
林远一脸无辜加茫然：“主任，我天天围着班里那几十个猴孩子转，哪有空得罪人？评优？那不是您老人家说了算吗？”
王主任眯着眼睛，像只老狐狸：“树大招风，木秀于林啊……行了，去吧，该干嘛干嘛去。抽查的事也别松懈！这才是正茬！”
林远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眉头微微蹙起。
王主任虽然表明了信任，但调查程序启动，就意味着风波并未平息。
这盆脏水，到底是谁泼的？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