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细沙果然滚烫,透过脚心传来灼热的感觉,但紧接着,一种奇异的、踏实而温暖的触感包裹上来。海浪在不远处有节奏地冲刷着岸边,发出舒缓的哗哗声。梅戴跟在波鲁纳雷夫身后,一步步走向被海水浸湿、颜色变深的沙滩边缘。
微凉的海水涌上来,轻柔地漫过脚背,又迅速退去,在脚边留下细碎的泡沫和湿润的凉意,与脚底残留的灼热感形成奇妙的对比。
“怎么样?不赖吧?”波鲁纳雷夫叉着腰,得意地问,仿佛这片海滩是他家开的一样。
梅戴感受着脚底沙粒的流动和海水的清凉,抬头望向无垠的海天交界线,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咸腥而自由的空气,脸上露出了一个纯粹放松的笑容。
“嗯,”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快,“感觉……很好。”
波鲁纳雷夫大笑起来:“这就对了!走吧,沿着海边走走,说不定还能捡到漂亮的贝壳,可以当作咱们来过新加坡的纪念品。” 说完,他就率先沿着水线跑了起来,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梅戴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浸在海水里的双脚,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细沙在趾缝间流动,海浪温柔地舔舐着脚踝,阳光晒得皮肤微微发烫。暂时没有敌人的骚扰,只有一片宁静而灼热的海滩——虽然旁边有个噪噪的波鲁纳雷夫。
梅戴跑了几步,追上了波鲁纳雷夫。
两人并肩走着,偶尔弯腰捡起一块被海浪打磨得光滑的石头或一片奇特的贝壳,互相比对,计划着哪个贝壳可以送给谁。
等过了一会儿后,波鲁纳雷夫和梅戴的收获满满,他们两个捡了好几个品相完好、色彩鲜艳的贝壳和海螺,里面还有两块梅戴找到的鹅卵石。在波鲁纳雷夫小心地用手帕把这些小贝壳包好后,两个人凑到一起分配起来。
“最大的海螺给乔斯达先生,这个带浅绿色条纹的给花京院……哦,这个纯白的可以给阿布德尔!”波鲁纳雷夫用拇指摆弄着还有些湿漉漉的贝壳和海螺,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个黑色的鹅卵石像JoJo,正好可以给他。”
漆黑的鹅卵石被海水打磨得温润光滑,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光滑漂亮。
对于波鲁纳雷夫的安排,梅戴是没什么异议的。
偶尔的放松对于自己来说已经很开心了。
两人收拾好“战利品”放到了口袋里,拍掉身上的细沙,穿上鞋袜,沿着来时的路,向酒店方向走去。由于刚过午饭的时间,海滩上的游客变得更多了,海浪声渐渐被喧嚣取代。
梅戴和波鲁纳雷夫往回走的路上倒是人比较少,不过宁静很快被一种异样的氛围打破。
两个人沿着海岸线慢慢往回走的时候,快走近一片零星停着几条小船、比起沙滩相对僻静的区域时,梅戴听到了空气中传来沉闷而急促的打击声,以及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粘稠液体被剧烈搅动的怪异声响。
梅戴立刻警觉起来,脸上的轻松消失,手习惯性地拦住了波鲁纳雷夫想要前进的身体,自己往前站了站。波鲁纳雷夫也快速反应过来,停下了脚步,但他对于梅戴在察觉危险的时候把人往后推的这种下意识行为感到有意思。
明明不怎么会打架,还挡在前面。
波鲁纳雷夫心里笑了一下,伸手按下梅戴横在他身前的胳膊,他的身后骤然绽开一片银色光芒,一具覆盖着抛光至镜面的银灰色装甲的人型造物浮现在波鲁纳雷夫的身后,它的肘部突起的棱状护甲泛着青灰的寒光,关节处的衔接齿轮在日光下折射出绚丽而细碎的光斑,刚刚那银色的光芒就是它手持着的西洋剑剑刃反射出的光。
波鲁纳雷夫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着梅戴。
梅戴稍作辨别后精准地看向礁石后方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们对视一眼,无需言语,立刻放轻脚步,迅速而谨慎地绕到一处拐角后,探出头去观察情况。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他们的预感。只见空条承太郎站在海水里,黑色的学生帽檐下,眼神是惯有的冷冽与专注,貌似还有一丝愤怒。
他手里正拎着一个脸已经被揍到流血凹陷但面色谄媚的男人的头发。
看上去就好痛哦……
看着那个男人的脸,梅戴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此刻男人的状态极其糟糕,但脸上的谄媚是完全盖不住的,还在说着什么“你不会再打我了吧”“我可是重伤员,鼻梁断了下巴也得矫正”什么的。
承太郎只是静静地站着,但拧紧的眉头显出他现在有些生气,声音也低了好几度:“我对你已经,无话可说……”
他身后的空气中,一个高大、健硕、浑身散发着凛冽气息的[白金之星]正保持着出拳的姿势。那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锁定着目标,强大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就在[白金之星]即将发出最后一击的瞬间,承太郎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礁石后探出的两个熟悉身影——波鲁纳雷夫标志性的银色头发和梅戴的……嗯?
承太郎的视线在梅戴身上极短暂地停留了零点几秒。那件比之前略深一些的矢车菊蓝衬衫和米白色长裤,在夕阳下显得清爽利落,比之前那件破破烂烂的旧衣服顺眼多了。
这家伙……总算换了身像样的。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承太郎心中只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瞬间便被沉没。他的注意力没有丝毫分散,确认来人是同伴而非新的敌人后,便完全无视了他们,接着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我替你感到悲哀,悲哀到说不出话来。”
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伴随着这声战吼,它那包裹着光芒的拳头再次化作一片肉眼难以捕捉的残影,如同狂风暴雨般轰击在已经濒临崩溃的男人的脸上,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噗嗤!噗嗤!噗嗤——!
令人心悸的肉体与粘稠物质被高速击打、撕裂的声音密集响起。拉巴索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软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生死不明。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从梅戴和波鲁纳雷夫发现到战斗结束,不过短短几秒。承太郎甚至没有多看地上的人一眼,[白金之星]如同从未出现般悄然隐去。他拉了拉帽檐,发出一声低沉的“真是够了”,仿佛只是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麻烦。
“喂!承太郎!”[银色战车]也消散隐去,波鲁纳雷夫这才从藏身的礁石后走了出来,语气带着惊讶和一丝“来晚了”的遗憾,“原来你在这里解决这家伙吗?刚才动静可不小。”他瞥了一眼海面上不省人事的男人,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梅戴也跟着走出来,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战场,确认那个男人已无威胁,然后落在承太郎身上,微微颔首:“空条先生。”算是打过招呼了。
承太郎看到他们,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简单地点了下头:“你们也在这附近?”
他的目光在梅戴身上又扫过一遍,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尤其是在他肩部缠着纱布的位置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纱布还算干净,动作也没受限……看来猴子那次没留下大碍。
承太郎这个在心里对同伴状态的快速评估同样没有流露半分,在梅戴看来只是他稍微打量了一下自己而已。
或许是因为刚换了新衣服……?
梅戴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的身上看,下意识伸手抹平了一下衣服上的小褶皱。
波鲁纳雷夫倒是很习惯承太郎的风格,主动说道:“我们从警局出来,刚刚在附近逛了逛,顺便给梅戴买了身新衣服。这一身可是我挑的,好看不?”他拍了拍梅戴的肩膀自信展示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我们俩正准备回酒店呢,就听到这边有动静。”
“嗯。”承太郎的目光在梅戴的新衣服上再次短暂停留了一瞬,算是看到了。他淌着海水走到岸边,单手撑地一下子上到了岸边,身上的衣服全被海水浸泡湿透了,一直滴答滴答地往地上落,干燥的路面上一时间积起一小片水洼。
“这家伙,”他用下巴点了点地上不知生死的男人,“变成了别人的样子偷袭我,是替身使者。还弄湿了我的衣服。”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说完,他抬手掸了掸全身上下唯一比较干燥的帽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波鲁纳雷夫了然地点点头:“那还真是个不长眼的家伙。居然敢惹你。”
就在这时,梅戴的身上传来对讲机的“哔哔”的连线音。他立刻取出来。
对讲机里传来乔瑟夫·乔斯达略带急切的声音:“德拉梅尔,听到请回话。事态有变故,有个能变成别人模样的敌人出现。现在立刻确认承太郎的位置。”
梅戴眨了眨眼,然后按下ptt键回复说:“乔斯达先生,您安,我是德拉梅尔。请放心,空条先生目前安全,正与我及波鲁纳雷夫在一起。”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我们刚刚目击空条先生制服了一名敌人。目标已失去行动能力,现场已无危胁。”
“已经制服了?”乔瑟夫的声音透着一丝惊讶,随即转为如释重负,“明白了,干得好,JoJo!你们三个都没事吧?”
梅戴听到后,在波鲁纳雷夫身边绕了一圈,波鲁纳雷夫倒是很配合地抬起手让他看了一圈。看样子是没伤,然后梅戴的眼睛又看向承太郎,眼神里带着些许的询问。
“真是够了。”承太郎呼出一口气,但还是同意让梅戴稍做检查。
“空条先生右手小指和无名指处有小片撕扯伤口,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乔斯达先生。”梅戴回答,同时感受到承太郎和波鲁纳雷夫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便朝着他们两个友善笑笑。
“好!没什么大事就好。”乔瑟夫的声音彻底放松下来,“立刻返回酒店汇合。Spw的人会去处理现场。我们得尽快确定下一步行程。”
“收到,我们将即刻返回。”梅戴结束通话,将对讲机收好。
他转向承太郎和波鲁纳雷夫:“乔斯达先生让我们立刻回酒店汇合。Spw会来处理后续。”然后他侧头看向了承太郎,好似在确认对方是否还有其他指示。
承太郎听完后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简单点了一下头然后说:“先去贸易中心的缆车靠站,那个小女孩还在那里。”说完,便走到了前面去了。
“oK!”波鲁纳雷夫爽快地应道,似乎完全没被刚才的场面影响心情,反而又想起了刚才捡的东西,“对了JoJo!这个鹅卵石给你当纪念品怎么样?”他献宝似的从购物袋里拿出那个漆黑的鹅卵石,快走几步跟上承太郎。
承太郎看着波鲁纳雷夫递过来的、还有些湿漉漉的光滑石头,又看了看对方一脸期待的样子,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去,动作略显僵硬地塞进了外套口袋里。“……谢了。”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语调,但收下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
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响,车厢随着行进微微摇晃。
波鲁纳雷夫坐在靠过道的座位上,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颗樱桃梗,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对面靠窗坐着的承太郎。承太郎正闭目养神,帽檐压得很低,遮挡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
终于,波鲁纳雷夫忍不住了,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问道:“喂,承太郎。之前在船上,你解决掉那个[黄色节制]之后,他是不是说了什么?关于……关于那个男人的?”
车厢里很安静,梅戴坐在波鲁纳雷夫旁边的靠窗位置,正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异国风景,听到波鲁纳雷夫的问题,他也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承太郎身上,显然也在等待答案。
承太郎缓缓睁开眼,深邃的浅绿色眸子从帽檐下抬起,看向波鲁纳雷夫。车厢内光线有些昏暗,更显得他眼神锐利。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几秒,才用那特有的低沉嗓音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车轮的噪音:“啊。他说了。”
波鲁纳雷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捏着樱桃梗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是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急迫。
“J·凯尔。”承太郎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那个拉巴索,临死前供出了这个名字。”
“双手都是右手的男人,J·凯尔吗……”波鲁纳雷夫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刻进骨髓里,脸上的轻松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震惊、愤怒和刻骨仇恨的复杂表情。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那颗可怜的樱桃梗瞬间在他掌心被捏得粉碎,波鲁纳雷夫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梅戴默默地看着波鲁纳雷夫剧烈波动的情绪,没有出声安慰。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只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更加专注地观察着波鲁纳雷夫的状态,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车厢内的气氛因为这个名字而骤然变得沉重。
承太郎看着波鲁纳雷夫的反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新压低了帽檐,仿佛将这个沉重的信息也一同掩盖下去。“真是够了……”一声轻叹几不可闻。
过了一会儿,波鲁纳雷夫才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松开紧握的拳头,碎屑从指缝间滑落,他现在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然后他看向梅戴,试图寻找一个稍微轻松点的话题:“说起来……那个叫安的小女孩呢?她后来怎么样了?”
“她一直在车站待着,在我们发车之前都是这样的。”梅戴说道。
阿布德尔靠在椅背上,有些轻松地开口:“肯定是到了和她父亲约好的时间,去找她父亲去了。”
“我总觉得那个小鬼说来见她父亲是骗人的。”波鲁纳雷夫点点头,稍微放松了一些,“不过,少了她还是有点冷清啊。”
“不过,那个替身居然假扮成我,这感觉有点不爽啊。”花京院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奈地开口。
承太郎稍作思考后,说道:“恐怕从出酒店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变成了你。”
这时候,花京院注意到承太郎的盘子里有剩下了两颗没有吃过的樱桃,脸上带着温和的笑。“JoJo,这些樱桃你不吃吗?”他伸手指了指樱桃,“不是我贪心,那是我最喜欢的水果。能给我吗?”
承太郎挑了挑眉,默许地点了点头。
“谢了。”花京院动作优雅地拿起一颗樱桃,用指尖熟练地捻掉果蒂,只是他之后的动作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那是一种极其独特的方式,用舌头灵巧地卷住樱桃的果肉,然后开始……舔舐起来?总之动作流畅得有些诡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感。
“……”承太郎的帽檐微微抬起一点,锐利的目光落在花京院那过于投入的动作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种强烈的、混合着困惑和一丝熟悉的既视感猛地涌上心头。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具体是什么却又抓不住,只留下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感觉。最终只好作罢,承太郎默默地将帽檐拉得更低了些,仿佛想遮住自己那一瞬间的无语。
梅戴自然注意到了花京院独特的“品尝”方式,他眨了眨眼,浅蓝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奇,但很快又归于平静,然后他恰巧也看到了承太郎那几乎把脸都藏进帽子里的样子,梅戴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不要轻易笑出声比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