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乔瑟夫被这疯狂而诡异的笑声包围,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不断下沉。
他实在无法相信,他们会就这样被高温击垮,乔瑟夫不信邪地猛扑过去,一把揪住离他最近的承太郎的衣领,用力摇晃着,试图将理智灌入那双似乎失去了焦点的眼睛:
“喂,承太郎!冷静下来、振作一点啊!在这种困难时刻,只要冷静下来思考,一定能找到获胜的机会的!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不能被这种……”
就在这时,花京院像是终于笑够了劲。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伸手搭在了乔瑟夫剧烈起伏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汗水,声音还带着笑过头的虚弱和沙哑:“你,你误会了,乔斯达先生……我们……我们没疯……”
乔瑟夫猛地转头看向花京院,脸上写满了“这还叫没疯?!”的震惊和不解。
花京院努力平复着呼吸,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左侧远处沙丘上一块不起眼的、被风蚀出奇特形状的岩石:“你看,看那边那块石头……是不是正好能藏下一个人?”
乔瑟夫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眉头紧锁,满心疑惑:“那块石头?怎么回事……?”
他没能立刻理解花京院的意图。
花京院的手又缓缓移向右侧,指向另一个方向:“现在再看看对面那边。”
乔瑟夫的目光跟着转向右侧:“对面?”
他看到的依旧是沙漠中常见的风蚀岩,似乎并无特别。
“还没发现吗?”花京院的声音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条理,尽管依旧疲惫,“对面有一块和它几乎完全相同、形状完全对称的岩石。甚至连投下的影子,也正好在相反的方向。”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说出了关键的结论:“所以说……这根本不自然。是人为的,是伪装。”
乔瑟夫的眼睛猛地瞪大,脑袋像是拨浪鼓一样跟着花京院的手指来回摆动观察,经此提示,他终于也注意到了那两份近乎镜像的诡异对称。
在广袤而无规律的沙漠中,这种精确的对称几乎是不可能自然形成的。
而此时,波鲁那雷夫和承太郎也早已停止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波鲁那雷夫还在大口喘着气,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生理性泪水一边嘟囔:“哈……哈……这伪装太傻了啊……简直就像把‘我在这儿’写在脸上一样……结果我们还都没在第一时间发现……”
他的笑声更多是一种发现破绽后的宣泄和嘲讽。
承太郎则完全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他压了压帽檐,一言不发地从后面走上前,拍了拍还处于震惊中的乔瑟夫,示意他让开一点位置。
乔瑟夫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但嘴上还在追问:“等等,两块石头一模一样。你怎么能确定哪一块后面藏着本体?”
“是梅戴。”花京院肯定地说道,目光投向依旧晕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梅戴,带着一丝感激和钦佩,“他刚才一直趴在地上,就是在搜寻那个敌人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声响或震动,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声音,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指给我方向——就是那边。”
然后他抬手指了指右侧的那块岩石。
话音未落,承太郎已经站到了岩石缝隙的出口处。
[白金之星]的紫色虚影在他身后悄然浮现,散发着冰冷的怒意。
它弯腰,从地上随意捡起一块拳头大小、边缘锋利的坚硬石块。
根本无需瞄准,[白金之星]的手臂肌肉贲张,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恐怖速度和无匹力量,将那块石头如同炮弹般朝着右侧那块对称岩石的方向猛投而出。
咻——嘭!!!
石块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以超越常识的速度划破沙海上空,下一秒,远处清晰地传来了一声什么东西被狠狠击碎的脆响。
像是玻璃,又像是某种结晶物体爆裂的声音。
就在右侧那块岩石附近,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赫然如同破碎的镜面般裂开了一道口子,刚才碎裂声大约就是这样发出来的。
几乎同时,周遭那令人窒息、足以熔金化石的恐怖高温,如同退潮般骤然开始下降。
头顶那轮“太阳”一阵剧烈闪烁,随即迅速黯淡、缩小,最终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空被拉下了帷幕,光线迅速变暗,皎洁的月光和璀璨的星河重新成为了天穹的主宰。
短暂的死寂过后,劫后余生的喘息声在小小的岩石缝隙里清晰可闻。
危机解除,那令人窒息的高温迅速退去,夜晚沙漠特有的凉意开始逐渐取代之前的燥热。
众人这才长长地、真正地舒了一口气,仿佛重新学会了呼吸。
他们从那个由[白金之星]暴力开辟出的狭小岩石缝隙中钻了出来,重新站在了相对开阔的沙地上。
“把敌人的替身打败之后,又变回晚上了啊……”花京院仰头望着重新显露的星空,感受着晚风吹拂过汗湿的皮肤带来的凉意,不禁感慨,“不对,应该说,是‘回到’晚上了才对。”
“总之是得救了啊!”波鲁那雷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的肌肉都因为之前的紧绷和高温而酸痛。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清点人数,目光扫过岩石缝隙时,才猛地发现梅戴还一动不动地趴在里面。
“诶?梅戴怎么‘死’了啊?!”波鲁那雷夫顿时一惊,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担忧和一丝下意识的埋怨,他看向刚从里面出来的花京院,“花京院,他不是一直待在你那边的吗,你怎么没看着他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连忙弯腰探身进缝隙,小心地避开头部的岩石,伸手去捞梅戴。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身体,将软绵绵的梅戴扶起来的时候,波鲁那雷夫才借着月光清晰地看到梅戴那只手臂上大片狰狞可怖的深红色晒伤,甚至隐约能看到细微的水泡,与他自身相对健康的肤色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同为白种人,波鲁那雷夫深知这种颜色的晒伤的严重性。
波鲁那雷夫皱了皱眉,原本那点埋怨立刻被担忧取代,低声嘀咕了一句:“晒得好严重,这看着就好疼……”
他小心地调整姿势,避免碰到伤处,一边搀扶着梅戴一边继续嘟囔:“之后得赶紧找点特效药膏涂一涂才行,可不能感染了……”
或许是被波鲁那雷夫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处,又或是凉爽的空气带来了刺激,梅戴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的吸气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刚刚回笼,剧烈的灼痛感和脱力感便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花京院见状,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清晰的内疚和歉意:“梅戴,你醒了?抱歉,都是我……”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梅戴就微微摇了摇头,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他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臂,又看向花京院:“不……这不关典明你的事。是我自己判断和行动的结果。”
他的语气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甚至试图扯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但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勉强。
花京院看着梅戴这副脸和头发都脏脏的样子,深知他是在安慰自己,心中那份内疚感反而更深了,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默默上前,和波鲁那雷夫一起小心地搀扶住梅戴,让他能更快地站着适应一下。
这时,承太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小小骚动。
他迈步走过来,帽檐下的目光快速地扫过梅戴——沾满沙土的半边脸颊、凌乱的浅蓝色头发、以及那两条看起来相当糟糕的手臂。
在确认梅戴除了这些外伤和明显的脱力之外,意识清醒,没有更严重的迹象后,他像是松了口气,但又立刻用惯常的语气掩盖了过去,只是压了压帽檐,淡淡地开口:“……真是够了。”
这句熟悉的口头禅在此刻听起来,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意味。
一行人谨慎地朝着之前承太郎用石块击碎的方向走去。
靠近后,才看清那是一面巨大、如今已布满裂痕的巨大镜子。
镜子巧妙地倾斜着角度,将沙漠的景色反射得几乎天衣无缝,完美地隐藏了其后的一切。
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夜晚的凉意和短暂的休息似乎让梅戴恢复了一些气力。
他轻轻拍了一拍波鲁那雷夫和花京院搀扶的手,低声道:“我好多了,谢谢。”
在花京院和波鲁那雷夫都不甚赞同的目光下,梅戴依旧坚持推他们往镜子那边走后,两个人也只能暂时妥协。
梅戴的目光扫过沙地,很快找到了那条掉落在地上的浅灰色头巾。
他走过去,仔细地拍掉了上面的沙尘,重新将它裹回头上,动作一丝不苟。
梅戴缓步走向那些在酷热中受惊、正不安地跺着蹄子的骆驼。
“嘿,小可怜,你们还好吗?”他的声音柔和得像夜晚的沙风,近乎呢喃,巧妙地融入周遭的环境声中,传进骆驼们的耳朵里。
骆驼们烦躁地扑腾着耳朵,朝梅戴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梅戴缓缓伸出手,掌心向前,动作轻柔而缓慢地靠近离他最近的那匹骆驼的鼻翼附近,让它们能嗅到他的气息,然后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那匹骆驼警惕的喷鼻声渐渐平息,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试探性地嗅了嗅他的手指。
梅戴这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抚摸它粗糙的鼻梁和颈部。
这样的触摸有效地平复了骆驼残余的焦躁。
梅戴仔细检查了它们的缰绳和驮着的物资,确认没有在混乱中损坏或松脱,这才轻轻拍了拍它们的脖颈,低声道:“好了……已经没事了。”
在梅戴做这些的时候,承太郎的目光不经意地追随着那个浅蓝色的身影,那双总溢满沉静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混合着些许认可和别样情绪的光芒,但很快便隐没在帽檐的阴影下。
“快看这里!”花京院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他正站在镜子碎裂的死角处,“镜子后面……是个用布蒙起来的小空间。”
众人凑过去,发现镜子后面果然别有洞天。
一个狭窄但显然经过精心布置的地方暴露出来:里面摆放着一把看起来相当舒适的扶手椅、一个小巧的床头柜,甚至还有一台正在微微嗡鸣运作的小型空调!旁边还放着几桶未开封的饮用水。
“呵……”花京院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不知是感慨还是讽刺的轻笑,“这么舒服的嘛……难怪能一直跟踪我们。”
看来,梅戴之前捕捉到的那个微弱而规律的震动声,正是这台空调运作时发出来的。
波鲁那雷夫靠在那面破裂的大镜子边上,低头看着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脑袋上明显肿起一个大包的男人。
波鲁那雷夫撇撇嘴,说着风凉话:“啊啊~一边用镜子反射沙漠的景色完美隐藏自己,一边躲在后面悠闲地吹着空调跟踪我们……真是让人完全察觉不到啊。这家伙倒是挺会享受。”
这时,承太郎看着梅戴检查完骆驼和物资,正带着几头幸存的牲口朝他们走来。
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了镜子后面那几桶水上:“这里还有没动过的水,那我们就不用客气了。”
“哦?居然还有饮料诶!”波鲁那雷夫眼尖地发现了床头柜上还有一个装着半杯橙色液体的饮料杯,他眼睛一亮,伸手就想去拿。
然而,一只缠着浅灰色头巾、动作却异常迅速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梅戴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身后。
“简,”梅戴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幽灵一样浮现在波鲁那雷夫的耳边,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不可以乱喝别人喝过的东西。不干净,快放下。”
波鲁那雷夫回头,就看见梅戴带着一丝不赞同的眼神,这样子像在提醒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波鲁那雷夫的嘴瞬间扁了下去,脸上写满了失望和委屈:“诶,我好久没喝了——就一口……”
梅戴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无奈地微微歪了歪头,浅蓝色的发丝从头巾边缘滑出几缕。
他知道波鲁那雷夫在装可怜,但还是叹了口气,用一种安抚的语气许诺道:“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陪你去买新的、没开封的饮料喝,好吗?”
听到这个许诺,波鲁那雷夫的眼睛立刻又亮了,瞬间把那份委屈抛到了脑后:“真的?那就这样说定了啊!”
他立刻开心起来,仿佛刚才的失望从未存在过。
乔瑟夫站在一旁,看着倒地的敌人、破裂的镜子、以及这个小小的“舒适窝”,愣神地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呃……所以……我们这就算是……又把一个敌人漂亮地打倒了?”他的语气里带着点胜利后的茫然,甚至还有一丝不可思议,“我们都还不知道这家伙叫什么名字呢……”
这场突如其来的、几乎将他们逼入绝境的太阳之战,就这样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结束了。
直到波鲁那雷夫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研究那台缴获的小空调,似乎想把它拆下来带走的时候,被乔瑟夫无奈地阻止。
“[太阳]牌的替身啊……确实是个相当强劲可怕的对手,制造出的高温领域几乎无懈可击。”花京院则最后看了一眼那面破裂的镜子和昏迷的敌人,稍微复盘了一下,然后他的视线扫过还在地上晕死过去的男人,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看穿真相后的淡然,“但一旦招数被拆穿,本体暴露之后,就显得太蠢了,几乎毫无近身作战的能力。”
“好了,那我们收拾一下,继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吧……”花京院话音刚落,一阵夜晚的冷风恰好卷着沙粒吹过,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抱紧了手臂,“嘶……话说回来,夜晚的沙漠还真冷啊。”
与白天的酷热相比,这温差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等等!”乔瑟夫立刻出声打断,他双手叉腰,脸上写满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不让人省心”的表情,“花京院,你忘了我们一开始是怎么说的了吗?夜晚在沙漠里行军是极其危险的,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扎营,等天亮再出发好了。”
经历了刚才那场恶战,所有人的体力和精神都消耗巨大,确实急需休整。
“啊……说得也是。”花京院愣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承认自己有些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欠考虑了。
“反正敌人也打倒了,今晚应该可以做个好梦咯——”波鲁那雷夫耸耸肩,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安排,开始四处张望寻找适合扎营的平坦地点,然后那股凉风也钻进了他的斗篷里。
“阿——嚏!”
“喂喂……波鲁那雷夫,不要对着梅戴打喷嚏啊。”
“抱歉,我下意识就——”
“没关系,其实没有喷到我的。”
梅戴看着花京院和波鲁那雷夫仍然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有些哭笑不得地站在一边。
他小心地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那灼热的刺痛感在低温下似乎变得缓和了一些。
对于乔瑟夫扎营的决定,梅戴内心是认同的。
然后他没有说话,只是开始默默地将幸存的骆驼牵到一处背风的岩壁附近,并动手解下驼背上捆扎的行李,从中找出营帐和睡袋——这些也都是用那辆豪车换来的宝贵物资的一部分。
站在人群里的承太郎压了压帽檐,也算是默认了乔瑟夫的安排。
不过在他几乎晃了一下神的功夫,梅戴就已经带着骆驼们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了。
承太郎的目光扫过正在忙碌的梅戴,注意到他微微蹙起来的眉头和略显僵硬的细微动作。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伸手直接接过了梅戴正准备费力摊开的最大那顶帐篷布,言简意赅地道:“我来吧。”
梅戴微微一愣,抬头对上承太郎的视线,随即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您,空条先生。”
他没有逞强,将帐篷布交给承太郎后,转而去做一些更需要细致但不太费力气的活计,比如检查水源和食物的密封情况。
在众人的协作下,一个小小的营地很快就在破碎的镜子和岩石的背风处搭建了起来。
篝火被点燃,驱散着夜晚的寒意,也带来了一些光明和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