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清晨的亚普林村空气还带着夜的凉意。
承太郎和梅戴早早收拾妥当,站在旅店门口等待着乔瑟夫处理飞机交易的最后事宜。
承太郎靠着墙壁,帽檐压得很低,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但周身的气场比昨夜在房间里时似乎又冷硬了些许,显然对可能的延误感到不悦。
梅戴则戴着头巾安静地站在一旁,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不少,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没过多久,波鲁那雷夫和花京院也从旅店里走了出来。
两人的脸色却都不太好看。
花京院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眉头微蹙,似乎没休息好,带着一种疲惫和隐约的不安。
波鲁那雷夫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男人心海底针”、“真是搞不懂”之类的话,表情困惑又带着点烦躁。
“早上好,简,典明。”梅戴笑着向他们打招呼,目光关切地在两人脸上扫过,有些意外地收起了笑容,微微蹙眉“你们看起来……没睡好?”
波鲁那雷夫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看到是梅戴,立刻使劲摆手,声音都提高了八度:“没、没什么、什么都没发生!对吧花京院?我们睡得很好!非常好!”
他语无伦次地否认着,脸上甚至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坚决不肯透露半点关于昨晚的一丁点内容似的。
花京院则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替波鲁那雷夫解围,也解释了自己的状态:“我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没什么。波鲁那雷夫他……你就当他大概是没适应这里的床吧。”
这两个人今早怎么这么奇怪……
梅戴眨眨眼想着。
就在这时,一阵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众人的视线立刻被吸引过去。
只见旅店旁边的墙根下,一个小男孩正跪在地上,对着一条已经一动不动的狗痛哭流涕。
那条狗的死状极为惨烈,头部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贯穿,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沙地。
“呜……阿兹姆……阿兹姆……”小男孩的哭声令人心碎。
花京院看着那具狗的尸体,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角,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与某种强烈的既视感。
“这……”他喃喃自语,似乎被某种模糊而不快的记忆碎片所触动。
波鲁那雷夫虽然也皱紧了眉,露出同情的神色,但还是说道:“唉,虽然很可怜,但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走吧?”
他试图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正题。
这种事情好像在这种边缘小村里时有发生,花京院和承太郎都没怎么再关注这件事了。
然而,梅戴的眼神却慢慢出现了些迟疑。
他的视线在小男孩、狗的惨状以及神色异常的花京院身上来回移动。
敏锐的观察力让他立刻注意到了另一个细节——花京院按着额头的左手的小鱼际处,有一道细微的、新鲜的划伤痕迹。
什么时候受伤的?明明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梅戴心中掠过一丝疑虑,但他没多想,走向了与他们相反的方向。
梅戴在小男孩身边蹲下,仔细检查起狗的尸体。
他脸上仅存的心疼也逐渐被凝重所取代。
这些伤口……非常不寻常。
撕裂的方式和深度绝非普通野兽或刀具所能造成,边缘带着一种诡异的扭曲感,透着一股非自然的恶意。
这尸体……很古怪。不是正常的死亡方式,伤口也很异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利器能产生这样的伤口呢……
梅戴皱着眉想着,但想不出。
就在这时,一位当地妇人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正发出微弱啼哭的婴儿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直接找到了正在和飞机主人焦急交涉的乔瑟夫。
梅戴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安抚地、极其轻柔地摸了摸仍在哭泣的小男孩的头发,用简单的当地语言低声道了一句“节哀”,然后起身也走向了乔瑟夫那边,想了解飞机交易出了什么变故。
走近后,只听乔瑟夫正试图用夹杂着英语和阿拉伯语的话沟通着,语气充满了急躁和挫败感:“……可是我们昨天明明说好的,钱都已经付了啊,怎么突然就不卖了?”
那位飞机主人,一个面色焦急的中年男子,不断地比划着解释着。
梅戴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弄明白原委。
村里一个婴儿突发高烧,情况危急,必须立刻用飞机送到距离这里最近、有医生的小镇去救治。
而村里原本有两架小型赛斯纳飞机,偏偏另一架前几天出了故障还在维修,只剩下这唯一一架能用的了。
救人要紧,乔瑟夫一行人原本的行程看样子也不得不为此让路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前往埃及的计划,恐怕要出现意外的波折。
乔瑟夫抓着头,一脸苦恼,显然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突发状况。
飞机的主人,那位面色焦急的中年男子,努力地向乔瑟夫解释着:“实在抱歉,先生救人要紧。这架飞机最快也要明天傍晚才能返回村子,到时候一定卖给你们,我保证!”
“明天傍晚?!”乔瑟夫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声音不由得拔高,“我们这边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啊。怎么可能在这个小村子里白白耽搁两天时间?”
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沮丧几乎化为实质。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似乎陷入了无解的两难境地。
就在这时,站在一边的梅戴轻声开口,提出了一个方案:“乔斯达先生,要不这样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你们四位带着婴儿乘坐飞机去小镇的医生那里。”梅戴分析着,“赛斯纳飞机虽然小,但坐四个人加上一个婴儿,应该还是勉强可以挤下的。而且……我觉得救治孩子和行程同样重要。”
乔瑟夫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那梅戴你……”他立刻意识到问题,“不对不对!这也不行!那个小婴儿跟着我们也是很危险的啊。”
他不能将一个无辜的婴儿卷入他们的危险旅程中。
梅戴听着乔瑟夫看似冷酷无情的话,于是微微歪了歪头,抬起深蓝色的眼睛望向乔瑟夫,那眼神里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让人无法硬起心肠的可怜,又混合着真诚的崇拜。
他轻声说道:“其实我觉得……空条先生先前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可能并不全是真实的。”
梅戴的语气温柔却坚定:“毕竟,在我心里,乔斯达先生一直都是个令我尊敬的、非常优秀和可靠的前辈。您一定有能力保护好这个孩子的。”
说着,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那位焦急的妇人手中接过了装着婴儿的襁褓篮子,动作轻柔而专业地将它抱在怀里。
“您看,这个小朋友的哭声都很微弱了,情况真的很紧急。”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哭声已经变得微弱、小脸通红的孩子,又抬头看向乔瑟夫,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拜托您了,就带他一起去吧?这对于您来说,一定没问题的。”
乔瑟夫在梅戴说出上半句夸奖的话时,就已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脸上的急躁也缓和了些。
而此刻被梅戴用那种混合着信任、崇拜和一点点撒娇意味的眼神看着,又看着梅戴怀中那个气息微弱的小生命,他那颗经历过无数风浪却始终柔软的心终于被打动了。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乔瑟夫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伸手接过了婴儿篮,“好吧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带这孩子去治病。”
决定之后,乔瑟夫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可是梅戴,我们走了,你怎么与我们汇合啊?”
“请放心,乔斯达先生。我会开车,而且早就考虑到可能会出现需要分头行动的情况,所以提前做了准备,更何况塞斯纳上面一般都有无线电中继器。”梅戴似乎早有准备,他扬了扬手中一个已经充满电的、之前在新加坡就出现过的对讲机,说道,“这个村子里和外部虽然常用的交通形式是飞机,但也有车可以用。我可以租一辆越野吉普车,横穿沙漠去与你们汇合。”
他指了指旅店后方,那边有挺多租车行的,看来塞斯纳不完全是唯一的选择。
乔瑟夫这才猛地想起来,自己身上也带着一个Spw特制的、用于远距离联络的对讲机,是专门配发给他去联系单独执行侦察的梅戴使用的,只是一路赶来都是在一起行动的,一时间都忘记了。
“对啊,还有这个。”乔瑟夫掏出对讲机,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好,就这么定了。梅戴,你开车务必小心,我们随时用这个保持联络。”
“好的,乔斯达先生。”梅戴郑重地点点头。
事不宜迟,乔瑟夫、承太郎、花京院和波鲁那雷夫立刻带着生病的婴儿,登上了那架小小的赛斯纳飞机。引擎轰鸣,飞机在狭窄的跑道上滑行,最终腾空而起,朝着远方的小镇飞去。
不愧是乔斯达先生……
梅戴站在地面上,仰头看着飞机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天际。
在发动引擎离开亚普林村之前,梅戴并没有忘记那个失去爱犬、依旧沉浸在悲伤中的小男孩。
他找到了一处相对僻静、土壤松软的地方,用随车的工具耐心地帮小男孩将那只死状凄惨的狗妥善安葬了。
梅戴沉默地做着这一切,动作轻柔而庄重,最后还简单地用几块石头做了一个小小的标记。
小男孩的哭声渐渐止息,变成了低低的抽噎,看着梅戴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在梅戴离开之前,还用力拥抱了梅戴一下。
做完这件力所能及的“好事”,梅戴才走向那辆沙漠吉普车。
就在他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远处赛斯纳机场方向隐约传来的人群谈话声,随着一阵风向的变化,飘入了他的耳中。
那些零碎的词语——“你不是他的妈妈吗”、“井边……哭声”、“坐上飞机……”——让梅戴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侧耳仔细倾听了几秒,深蓝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和警惕掠过眼底。
但他并没有停留,毕竟车的速度远不及飞机,就算是车载中继器范围最多也只能到达20海里,若横渡面前的这一片沙漠,也得有400多公里吧……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跟上乔斯达先生他们。
梅戴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简单检查了一下车载导航和物资储备,随即果断地发动引擎,一脚油门,吉普车卷起一片沙尘,沿着飞机离去的大致方向,驶入了无垠的沙漠。
……
车窗外的景色单调而荒芜。
起伏的沙丘如同凝固的金色海浪,一直延伸到天际线,除了偶尔出现的风蚀岩和枯草,几乎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沙土气息。
梅戴专注地握着方向盘,小心地规避着潜在的流沙区域,同时留意着车载电台和对讲机的动静。
出乎他意料的是,联络来得比他预估的要早得多。
大概只是下午时分,当太阳才刚刚开始西斜,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对讲机就突然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紧接着传来了乔瑟夫那熟悉、但此刻明显带着焦躁和些许狼狈的声音:
“梅戴!听得到吗?听到请回话,梅戴!”
梅戴抓起对讲机,摁下ptt回应:“收到,乔斯达先生。请讲。你们已经抵达小镇了吗?”
过于早的联络让他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抵达个屁啊!”乔瑟夫的声音听起来又气又急,还夹杂着风声和某种金属摩擦的杂音,“飞机……总之我们坠机了,现在还在沙漠里!”
尽管心中早有某种模糊的预感——尤其是联想到承太郎之前的吐槽和乔瑟夫辉煌坠机史——但听到消息确实如此时,梅戴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了然:“……那具体情况如何?有没有人受伤?你们现在还安全吗?”
“万幸,人都没事。婴儿也没事,就是吓得不轻哭个不停!”乔瑟夫语速飞快地回答,“不过飞机算是报废了,我们现在被困在沙漠里了。坐标我已经发到你导航仪上了,你快过来!”
“好的,我明白了。你们先找个避光的地方稍作休整,我现在就更改路线前往你们的位置。”虽然混着有些嘈杂的电音,但梅戴的声音依旧让人心安。
他操作了一下车载导航系统,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新的坐标点,距离他目前的位置并不算特别遥远,但需要偏离原定的路线一段距离。
“快点啊梅戴,这鬼地方的太阳还是太毒了!”乔瑟夫那边又催促了一句,才结束了通话。
梅戴放下对讲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猛打方向盘,吉普车发出一阵轰鸣,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朝着导航指示的新方向疾驰而去。
当梅驾驶着吉普车,终于在月亮尚未升至天顶时找到了那片长着些棕榈树的石岩地。
他远远便看到了黑暗中跳跃的篝火光芒。
车灯扫过,隐约可见有人正站在火光前,用力地朝他挥舞着手臂。
随着距离拉近,那两人的身影清晰起来——是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的波鲁那雷夫和明显松了口气的乔瑟夫。
梅戴刚把吉普车稳稳地停靠在岩壁旁,熄火下车,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银色的身影就如旋风般冲了过来!
“梅戴——!!!”
波鲁那雷夫激动至极的喊声几乎穿透沙漠的夜空,他不由分说地一把将梅戴紧紧抱住,巨大的力道勒得梅戴差点喘不过气。
“呜呜呜梅戴,你终于来了——我们的救星!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们的!”波鲁那雷夫兴奋地抱着他原地转了个圈,像个找到了失散多年亲人的孩子,嘴里还不停地哀嚎着,“没有你我们可怎么办啊,这该死的沙漠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梅戴被这过于热情的欢迎仪式弄得有些懵,直到波鲁那雷夫终于发泄完激动之情将他放下,他才得以站稳,轻轻揉了揉被勒痛的肩膀,无奈地笑了笑:“……我接到联络就立刻赶来了。大家都没事就好。”
这时,他才有空仔细打量一下同伴们的状态。
乔瑟夫走了过来,虽然脸上带着疲惫和坠机后的狼狈,但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对他点了点头。
承太郎依旧靠在一块岩石旁,帽檐压得很低,只是抬手对他示意了一下,表示安然无恙。
波鲁那雷夫自然是精力过剩。
然而,当梅戴的目光扫视一圈,落在坐在离篝火稍远一些地方的花京院身上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
花京院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为他的到来而表现出明显的情绪,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肘搭在膝盖上,目光有些涣散地望着跳跃的火焰发愣,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寂。
梅戴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和关切。
但他还是先按捺下来,走向乔瑟夫,开始商量正事。
“乔斯达先生,现在情况如何?”梅戴问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乔瑟夫叹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几乎散架的飞机残骸:“如你所见……幸好迫降还算成功,没人受伤。但飞机是彻底没法用了。”
“我看了一下坐标和我们原定路线。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在这里。距离目的地还剩下一半的路程。”梅戴点了点头,拿出导航仪和地图,用手指了指地图上的位置开口,“不过夜晚在沙漠里行车风险很大,我建议我们就在这先休息一晚,明天天亮再出发。车上的物资也足够我们支撑到那里了。”
乔瑟夫仔细看了一下梅戴在地图上滑动的手指,对此表示同意:“啊,就这么办吧。大家都累了,确实需要休息。明天一早再走。”
商量好接下来的计划后,乔瑟夫便去安排休息的事情了。
梅戴这才转身,缓步走向独自坐在远处的花京院。
沙漠的夜晚很安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的风声。
梅戴走到花京院身边,没有立刻出声,只是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轻轻地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地上。
“典明。”他抬起头,借着月光和跳跃的火光,看着花京院有些出神的侧脸,悄悄向前探身,将自己的脸慢慢地融合进花京院的视野里,他温声开口问道,“是哪里不舒服么?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梅戴的声音很轻,带着真诚的关切,像夜晚的微风,不会惊扰到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