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下午的放课铃声早已响过,喧闹的教室渐渐归于平静。
今天是轮到康一做值日,他将最后一摞桌椅摆放整齐,擦了擦额角微微渗出的汗,满意地环视了一下整洁的教室。
他拎起放在讲台上的书包,习惯性地扭头去寻找那个说是帮自己做值日的身影。
“仗助,我们回……”话说到一半,康一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发现仗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地冲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嚷嚷着回家,而是独自一人站在教室后方的窗户边。
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将他那标志性的飞机头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边。
他手里拿着清理黑板擦用的掸棒,有一下没一下地、机械地敲打着那个早已被拍打干净、甚至连一丝粉笔灰都看不到的黑板擦。
啪……啪……
单调的敲击声在空荡的教室里回响,而他的目光却毫无焦点地落在窗外某处,明显神游天外了很久,连康一走近都没有察觉。
“仗助?”康一提高了些音量,又喊了一声。
依旧没有反应。
仗助的眼神依旧飘忽,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康一无奈,只好踮脚凑到他耳边,深吸一口气,大喊了一声:“仗助——!!!”
“哇啊!”仗助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掸棒差点脱手飞出去。
他猛地回过神,有些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扭头看向恶作剧得逞、正偷笑的康一,抱怨道:“康一你干嘛突然这么大声啊,吓死我了!”
“我还想问你在干嘛呢。”康一指了指他手里那个“饱经摧残”的黑板擦,“这东西都快被你敲散架了,灰尘早就干净了。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发呆……我叫你好几声了,你都听不见。”
仗助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杰作”,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把掸棒和黑板擦放回原处。
他抓了抓后脑勺,脸上那惯常的灿烂笑容收敛了些,康一看到了他脸上浮现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的郁闷。
“抱歉啦,我有点走神……”仗助叹了口气,肩膀微微耷拉下来,“就是觉得好像有好几天没怎么见到德拉梅尔先生了。”
康一眨了眨眼,回想了一下:“说起来也是哦……上次见到德拉梅尔先生,好像还是周一在商业街远远看到一眼?他当时手里提着好多购物袋,看起来挺忙的。”
“对吧!”仗助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失落,“之前他还会时不时来我家吃饭,或者我去他公寓找他玩,他都会教我点有意思的语言,听我说话……但这几天我去了两次他都好像不在家,打电话到公寓也没人接。感觉……他好像突然变得好忙,有点在躲着我们的感觉?”
他越说声音越小,眉头也皱了起来,那精心打理的飞机头似乎都因为主人的情绪而显得有些没精打采了。
康一看着好友这副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仗助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其实很重视身边的人,尤其是像梅戴这样亦师亦友、对他关怀备至的长辈。
连续的碰壁和失联,让他不由得有些不安和失落了。
“应该不会是在躲我们吧?”康一试着安慰道,“德拉梅尔先生也许是真的有事情在忙呢?他毕竟也不是普通人,他任职的机构那边可能临时安排了什么任务?或者他身体不太舒服,需要静养?”
“希望是吧……”仗助又叹了口气,拎起自己放在课桌上的书包,“可能就是我想多了。走吧康一,回家了。”
虽然这么说,但脚步却不复往日的轻快,显然他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呢。
康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泛起一丝疑惑。
德拉梅尔先生,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转天放学的时候,仗助拉上了康一、还顺便拽上了正好没事的亿泰,三人一行朝着梅戴居住的那栋雅致二层小洋楼走去。
小楼带着个精心打理过的小院子,此刻院门虚掩着,一如往常那样。
“我跟你们说,前两次我来,按了半天门铃都没人应。”仗助一边推开院门,一边对康一和亿泰说着,语气带着点不抱希望的沮丧,“感觉德拉梅尔先生是不是出远门了……”
“说不定今天就在家呢,”亿泰乐观地拍拍胸脯,“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康一则仔细打量着过于安静的院落,心里也有些打鼓。
走到房门前,仗助深吸一口气,伸手按响了门铃。
熟悉的电子音在屋内响起,三人屏息等待,已经做好了再次面对一片寂静的准备。
然而,几秒钟后,门内传来了脚步声——不是梅戴那种沉稳从容的步调,而是更轻快、甚至带着点跳跃感的步子。
“咔哒”一声,门锁转动,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门后出现的,却不是他们预想中那个有着浅蓝色长发的熟悉身影,而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肤色微深,顶着一头浓密蓬乱的黑色卷发,额头上系着一条色彩鲜艳的头巾。
他比康一还要矮上一些,此刻正微微仰着头,用一双亮得惊人的、带着几分好奇和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扫视着门口呆若木鸡的三人组。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仗助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一时没反应过来,康一也愣住了,下意识地凑近看向那个少年。
亿泰则是最直接的那个,脱口而出:“哇啊!你、你是谁啊?这里不是德拉梅尔先生的家吗?”
门口的陌生少年——正是裘德·沃斯——看着他们三人惊讶的样子,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带着点恶作剧得逞意味的、狡黠的笑容。
他非但没有回答亿泰的问题,反而用一种带着奇异口癖、略显生涩但意思明确的日语反问道:“哎呀~你们找梅戴有什么事吗?”
他直接用了“梅戴”这个称呼,语气自然得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仗助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他上前一步,眉头微皱,带着警惕和疑惑:“我们是他的朋友。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德拉梅尔先生呢?”
他下意识地朝门内望去,但裘德的胳膊巧妙地把门缝合住,挡住了仗助的大部分视线。
裘德眨了眨大眼睛,笑容不变,说出来的话却让三人心头一跳:“梅戴现在有点忙哦。而且这里现在严格来说也是我家了。”
“你、你家?!”亿泰的音量忍不住拔高了,“开什么玩笑,这里明明是德拉梅尔先生租的房子诶——”
康一也觉得情况不对劲,他拉了拉仗助的衣袖,低声道:“仗助,这孩子有点奇怪……”
仗助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小孩,突然出现在德拉梅尔先生家里,还声称这里也是他的家?
结合梅戴先生最近几天的“失踪”,一个不好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难道德拉梅尔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
被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威胁或控制了?
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身体微微紧绷,沉声对裘德说道:“我们要见他。现在,立刻,马上。”
裘德看着门口如临大敌的三人组,尤其是仗助那明显变得锐利和充满保护欲的眼神,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有趣极了。
他当然认识他们——梅戴跟他提起过,那个发型很夸张、热心肠的高中生东方仗助,他的好朋友、有点胆小的广濑康一,还有新加入的、力气很大的虹村亿泰。
啦哩嚯~
现在亲眼见到,果然和梅戴描述的一样生动。
一个小小的、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坏心眼,如同阳光下滋生的藤蔓,悄然爬上了裘德的心头。
裘德看到他们这么紧张梅戴,突然很想看看他们听到“惊人消息”时的表情,一定非常——有意思啦!
于是,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也更加意味深长。他故意用一种带着点炫耀,又混合着某种诡异天真的语气说道:“啦哩嚯~ 你们就是东方仗助、广濑康一和虹村亿泰,对吧?梅戴跟我提过你们哦。”
他精准而没什么礼貌地叫出了三人的名字,这让仗助他们更加确信这孩子和梅戴先生关系不一般,但也可能是通过某种不好的方式获取的信息。
裘德享受着他们脸上愈发凝重的表情,慢悠悠地继续抛下他的“炸弹”:“梅戴啊……他现在不能见你们呢。”他拖长了语调,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因为他正在‘适应’新的变化。”
“变化?什么变化?”仗助急切地追问,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裘德歪了歪头,用一种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般的轻松口吻,说出了精心编织的、骇人听闻的谎言:“就是……梅戴先生觉得以前的身体太弱了,不够完美。所以他和我做了一个交易哦。”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三人瞬间煞白的脸色,“他把一部分存在……或者说灵魂?分给了我一点点。所以现在我们算是一部分共享了哦,这里当然也是我家啦!而他现在正在房间里消化这种改变,需要绝对安静,不能被打扰呢。”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仗助三人目瞪口呆。
分割灵魂?
共享存在?
这种只在恐怖故事里出现的概念,从一个陌生的、诡异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结合德拉梅尔先生近日的“失踪”和虚弱的历史,听起来竟然有几分该死的可信度。
“你……你胡说八道!”康一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颤抖,“你对德拉梅尔先生做了什么?”
亿泰更是直接炸毛,[轰炸空间]若隐若现地在他身后浮现,他怒吼道:“混蛋!你快把先生他恢复原状,不然我就用[轰炸空间]把你小子和这破门一起抹除掉!”
仗助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裘德,这双眼睛此刻燃烧着怒火和决意:“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立刻,让开!我们要见德拉梅尔先生!如果他少了一根头发……”
[疯狂钻石]的魁梧身影带着澎湃的能量,隐隐出现在他身侧,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一时间,小小的院落门口剑拔弩张。
三位替身使者的怒火几乎要凝成实质,而站在门口的裘德,却依旧挂着那副气死人的、游刃有余的笑容,仿佛眼前一触即发的战斗场面只是有趣的余兴节目。
“啦哩嚯~想动手吗?”裘德歪着头,眼神里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充满了挑衅,“在梅戴的家门口?就不怕吵到他休息吗?”
这句话更是火上浇油!
就在仗助几乎要控制不住,体内澎湃的替身能量即将随着[疯狂钻石]的拳头倾泻而出的瞬间——
“你们……在门口吵什么呢?”
一个带着明显睡意、沙哑,却又无比熟悉温和的声音,如同清凉的溪流,突兀地穿透了门口几乎凝滞的紧张空气,从裘德身后的屋内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从门内的阴影中伸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道,轻轻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按在了裘德那头乱蓬蓬的黑色卷发上,阻止了他可能继续火上浇油的言论,并将他整个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下一秒,梅戴的身影完整无缺地出现在了光线下。
他看起来和往常并无二致,只是那张轮廓深邃的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色阴影,显然连日睡眠不足。
平日里总是编成整齐发辫的浅蓝色长卷发,此刻有些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甚至不听话地翘着,为他增添了几分罕见的、慵懒居家的气息。
他身上穿的也不是常服,而是一套柔软的浅灰色棉质家居服,脚上踩着室内拖鞋,整个人仿佛刚从休憩中被吵醒。
梅戴的手掌依旧停留在裘德的头顶,没有怎么用力,只是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安抚性的姿态,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揉动着少年蓬松的发旋,那动作自然得好像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他的出现如同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倾倒下整片冰川,瞬间将那沸腾躁动、一触即发的能量彻底冻结、平息。
仗助、康一和亿泰全都僵在了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那原本蓄势待发、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替身能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噗”地一声迅速消散于无形。
他们三双眼睛瞪得溜圆,呆呆地看着门口那个虽然倦容明显但确实完好无损的梅戴,又机械般地转动眼球,看向那个被梅戴按住脑袋、此刻正缩着脖子,偷偷吐了吐舌头、还冲他们做了一个极其欠揍鬼脸的裘德,大脑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的空白。
“德、德拉梅尔先生!您……您没事吧?!”仗助是最先找回自己声音的,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也顾不得礼节,目光急切地在梅戴全身来回巡视,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难以置信,生怕眼前的身影是幻觉,或者真的如那诡异少年所说,出现了什么不可逆的“变化”。
梅戴看着三人脸上尚未褪去的惊怒、恐慌以及此刻完全占据主导的茫然,轻轻吁出了一口气,那气息里也带着疲惫。
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语气温和而充满安抚的力量:“我没事,仗助。真的没事。”他微微动了动被家居服包裹的肩膀,示意自己一切正常,“只是最近有些忙,缺觉,刚刚在客厅沙发上不小心睡着了。”
说到这里,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身边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的裘德身上,那眼神里带着清晰的无奈和一丝不容错辨的、浅浅的责备:“看来,是这个小坏蛋精力过剩,跟你们开了个非常、非常不合时宜的玩笑。”
他放在裘德头顶的手惩罚性地轻轻点了点。
“玩笑?!”亿泰的嗓门瞬间拔高,粗粗的手指笔直地指向裘德,声音里充满了被戏弄的愤懑,“他刚才说什么分割灵魂、共享存在……说得有鼻子有眼,吓得我差点就动手把这门给拆了——”
康一也长长地舒出了一直憋着的那口气,随即涌上的是一阵强烈的哭笑不得,喃喃道:“所以那些听起来那么可怕的话,全都是……编出来的?”
裘德在梅戴那了然又带着轻微谴责的目光注视下,像只被雨水打湿的小动物般缩了缩脖子,但他脸上那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笑容却还没完全散去,嘴角依旧狡猾地翘着。
他小声地、试图为自己辩解,嘟囔道:“我又没说错,你确实是在睡觉嘛,不能被打扰……而且、而且不许你把过错全怪在我身上!”他抬起眼,飞快地瞟了一眼脸色各异的三人,底气似乎足了一点,“明明是他们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一下子就相信了,还那么紧张……”
梅戴看着他那副明明做错了事却还试图狡辩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拿小孩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转向三位惊魂未定的少年,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歉意:“抱歉,让你们担心了。这位是裘德·沃斯,”梅戴介绍着,放在裘德头上的手自然地滑落到他的肩膀上,轻轻揽住,“他……嗯,因为一些原因,暂时会跟我一起生活。”他选择了一个比较模糊和稳妥的说法,没有直接提及那份足以让任何人瞠目结舌的“收养协议”。
“我最近一直在忙他的入学手续,还有给他添置些日常用品和生活必需品,加上我自己原本的一些工作和研究,”梅戴顿了顿,似乎想起那些堆积的事情就感到疲惫,“所以有点脚不沾地,没能怎么跟你们保持联系……”
他话未说完,便忍不住微微转过头,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眼角甚至因此泛起了些许生理性的泪花。
梅戴眨了眨眼,努力驱散睡意,然后侧身让开了门口,温和地邀请道:“既然都来了……就别都站在外面,进来说话吧。”
接着,他低头看向身边的裘德,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吩咐道:“裘德,去给客人们倒点饮料来。这算是为你刚才的胡闹道歉,这也是小主人该有的礼节。”
裘德闻言,撇了撇嘴,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三个字,但还是拖长了声音应了一声,转身像只灵活的小豹子一样,带着点新奇和探索的意味,啪嗒啪嗒地跑向了厨房——对于“招待客人”这项对他来说颇为新奇的日常活动,似乎还保留着一丝孩童般的好奇与兴趣。
仗助、康一和亿泰看着裘德跑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门口虽然疲惫却气息平和、眼神温润的梅戴,悬着的心这才彻彻底底地放回了肚子里。
他们跟着梅戴走进屋内,目光扫过客厅,果然看到沙发上多了一个颜色活泼的抱枕,角落里放着崭新的少年款运动鞋,以及一些零散的、明显不属于这个家里的风格的物品。
看着屋内这些真实的生活痕迹,以及梅戴眉眼间那无法伪装的、实实在在的疲惫,他们终于百分之百地确信——这真的只是一场由那个新来的、古灵精怪的少年自编自导的虚惊。
德拉梅尔先生没有遭遇任何不测,他只是……原本平静如水的生活里,突然被投入了一颗名为“裘德·沃斯”的、活力四射且思维跳脱得吓人的小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让人哭笑不得的涟漪。
这个“小麻烦”,看来是确确实实地扎根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