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花的手里被硬塞进一张崭新的十块钱。
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呆坐在地上，手指的触感是那么真实，可脑子却成了一团浆糊，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印着工农兵头像的“大团结”。
这是……老二给的？
她那个从小只会摊开手掌要钱，好吃懒做到连油瓶倒了都懒得扶的二儿子，竟然会主动给她钱？
李桂花下意识地抬头，院子里的太阳明晃晃的，不像从西边出来的样子啊。
不光她懵，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顾建国这石破天惊的举动给震住了。
陈小兰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弹出来。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指甲陷进肉里的刺痛，都比不上心头滴血的剧痛。
十块钱！
那够家里吃多久的肉，够给孩子扯几身新衣裳了！
就这么给出去了？
她望向自己男人的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恨不能在他身上剜下十块钱的肉来。
顾建军也满脸的错愕。
他这个弟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担当了？
唯有赵美兰，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波澜，只在心底认可地点了点头。
顾建国这滩烂泥，总算有了点硬度。
虽然是被逼出来的，但人最难的就是迈出第一步。
只要他敢于承担责任，以后这腰杆子，就能在她这个团队里真正挺直。
顾建国把钱塞出去的，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溻得冰凉。
他不敢去看老婆那要吃人的眼神，只是把脖子梗得笔直，一颗心在胸膛里狂跳不止，像是随时要蹦出来。
“妈，钱您拿着，先……先回去吧，我们这儿还忙着呢。”
李桂花终于回过神。
她飞快地捏紧了那张崭新的十块钱，指尖甚至能感受到纸币上油墨的凹凸感。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辈子，她还真没花过二儿子孝敬的一分钱。从小到大，他就是个讨债鬼，成家后更是三天两头来刮一层油水。
今天，他竟然破天荒地给了十块。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涌上心头，李桂花的眼眶竟然有些发烫。
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那些挂在嘴边的刻薄话，一时竟堵在了喉咙里。
难道老二跟着老大干活，真的出息了，懂事了？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下一秒，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十块钱严严实实地揣进了自己最里层的口袋，动作快得像是在防贼。
一直沉默抽烟的顾老头，浑浊的老眼里也掠过一丝讶异。
他深深看了一眼顾建国，又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赵美兰，将烟锅在鞋底磕了磕，站起来，拉了拉李桂花的衣袖。
“行了，老婆子，建国也给钱了，回吧，别耽误孩子们做生意。”
李桂花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她今天的主要目标是顾建军的两百块，现在只到手十块，心里的窟窿大着呢。
可这十块钱是老二主动给的，意义非凡。
这说明老二也能挣钱了！
而且看大儿子家这架势，有赵美兰这个厉害媳妇守着，想再敲一笔，难于登天。
李桂花眼珠子一转，一个更长远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行！既然老二都这么有孝心了，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太不给你们脸面！”
她清了清嗓子，重新摆出长辈的架子。
“今天就先这样！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建军，建国，你们俩现在都在城里挣大钱了，把我们两个老的扔在村里，算怎么回事？以后，我们也要搬来城里住！”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顾建军和顾建国的脸就白了。
来城里住？
住哪儿？这小院子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再添两个人，晚上睡觉都得竖着睡！
“妈，这……这哪儿住得下啊？”顾建军满脸为难。
“我不管！那是你们当儿子的该想的办法！”李桂花双手往腰上一叉，又变回了那个蛮不讲理的泼妇。
“反正你们必须给我们养老！我们过几天拾掇拾掇就过来！”
说完，她拽着顾老头，像一只打了胜仗的公鸡，趾高气扬地扬长而去。
院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顾建国你个败家子！你是不是疯了！”
陈小兰的尖叫声撕破了宁静，她冲过去，一巴掌狠狠拍在顾建国的胳膊上，眼泪混着骂声一起喷涌而出。
“那是十块钱！你问过我一句没有就敢往外掏！现在好了，那两个老的要搬过来，住哪儿？住你头顶上吗！”
顾建国被骂得狗血淋头，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敢回。
顾建军也是一脸愁容，望向赵美兰：“美兰，这可咋办？”
赵美兰却像没事人一样，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工钱收好，才淡淡地掀起眼皮。
“怎么办？凉拌。”
她早就料到李桂花不会善罢甘休。想来城里养老？可以。
“房子，是时候该买了。”
“买房子？！”顾建军的声音陡然拔高，“美兰，咱们哪来那么多钱？这县城的房子，听说贵得吓人！”
“现在不买，十年后你连个厕所都买不起。”赵美兰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八十年代初的房价，对于后世来说，跟白捡没什么区别。现在咬牙买下来，解决的不仅是眼前的麻烦，更是未来几十年最稳妥的一笔投资。
“这几天，你们继续出摊。找房子的事，我来。”赵美兰直接拍板，没给任何人反驳的余地，“这事，就这么定了。”
她看向还在小声啜泣和争辩的顾建国两口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两人耳朵里。
“都别吵了。”
两人立刻噤声。
“建国，你今天做得对。”赵美兰出人意料地夸了一句。
顾建国和陈小兰都愣住了。
“是个男人，就该担起自己的责任。你孝顺你爹妈，天经地义。”
赵美兰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但是，亲兄弟，明算账。以后爹妈真要过来，养老的责任，你和你大哥一人一半。他们住的房子，你们也得自己想办法。”
“我们？”陈小兰懵了，“大嫂，我们哪有钱买房子啊？”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赵美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跟着我好好干，我保证，不出一年，你们也能靠自己的双手，在这县城里买上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她不是在画饼。
她是在给他们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出路。
她要把顾建国两口子彻底从顾家那个烂泥坑里拽出来，让他们明白，依附谁、依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挣来得踏实。
而她，就是那个能带他们挣钱的人。
果然，陈小兰一听到“自己的房子”这四个字，眼睛就亮了。
那点因为十块钱而生的怨气和心疼，立刻就被对未来的憧憬给冲得一干二净。
“大嫂，我们听你的！我们肯定好好干！”
搞定了内部矛盾，赵美兰的注意力转向了眼下最急迫的问题。
房东王胖子。
她租的这个小院，房东早就对他们的生意眼红不已。前两天还旁敲侧击地暗示，说他们占了好风水，应该表示表示。
赵美兰当时只当没听懂。
她知道，这人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与其被动挨宰，不如主动出击。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一个矮胖的身影就堵在了院门口。
“顾家嫂子，生意兴隆啊！”房东王胖子满脸堆笑，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赵美兰心里冷哼，来了。
“王大哥有事？”她擦了擦手，神色平静。
“嘿嘿，是有点事。”王胖子搓着手，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你看你们这生意，红火得全县城都知道了。我这院子，都快成风水宝地了不是？这房租嘛……是不是也得跟着沾沾光，涨一涨了？”
赵美兰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想涨多少？”
王胖子见她没有激烈反对，胆子更大了，伸出五根肥硕的手指。
“不多，一个月，五十块！”
现在的房租是十五块。
他这一张嘴，翻了三倍还多。
这不是涨价，这是明火执仗地抢劫。
赵美兰看着他那副贪婪至极的嘴脸，忽然笑了。
“五十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玩味。
“王大哥，你这院子不是风水宝地。”
“你这院子，是金子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