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军工集团”的框架已然树立，职级分红的激励如同给这部新生的机器注入了强劲的动力。工地上，人人争先，处处热火朝天。然而，林战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片繁荣之下，潜藏着制约长远发展的隐忧。
首批试制的刀坯和弩机部件被送到他面前。肉眼看去，寒光闪闪，似乎颇为精良。但林战用随船带来的精密量具——游标卡尺、角度规、塞尺——逐一检测后，眉头却渐渐锁紧。同一种刀坯，长度、厚度、开槽角度，竟有肉眼难以察觉但实际存在的细微差异；弩机的齿轮，啮合时松紧不一，有的转动顺畅，有的则略显滞涩。
“大人，这……这有何妨？”负责锻打的老师傅见林战面色凝重，有些不以为然，“刀剑打造，全凭手感火候，千锤百炼，自有灵性。尺寸毫厘之差，不影响砍杀。这齿轮，稍稍打磨一下便能合用，何必如此较真？”
几位老师傅也纷纷附和：“是啊大人，老夫打铁几十年，从未用过这些铁疙瘩（指量具）比划，打出来的刀，一样锋利无比！”
“灵性？手感？”林战放下卡尺，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在平日，或可如此。然此乃军器！关乎将士生死，社稷安危！今日你凭手感，明日他靠火候，造出的器物看似相同，实则千差万别。战场之上，刀剑崩口，弩机卡壳，岂是一句‘手感有差’所能承担？”
他拿起两把尺寸有细微差别的刀坯：“今日此刀能装入此鞘，他日换一把，或许便卡滞难拔！战时瞬息万变，这片刻耽搁，便是生死之别！弩机齿轮若不能严丝合缝，轻则精度尽失，重则整弩崩解！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岂是儿戏？”
众人闻言，神色肃然。他们以往只追求锋利坚固，从未想过“一模一样”竟如此重要。
“夫尺度者，所以齐万物，平天下也。” 林战继续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军工制造，更需铁一般的规矩！从今日起，不再只凭手感，而要依标而行，按图索骥！”
他宣布，将亲自编写一部《军工制造则例》。此后数日，林战闭门不出，伏案疾书。他将现代工业的标准化理念，用这个时代工匠所能理解的语言和方式，倾注于笔墨之间。
《则例》内容极为详尽的：规定所用铁矿的品位下限，焦炭、木炭、椰壳炭的固定配比与发热值要求；规定各类刀剑的长度、宽度、厚度、弧度的允许公差，甚至详细到开刃的角度；规定弩机每一个齿轮的齿数、模数、啮合间隙；规定淬火工艺的温度范围、冷却介质与时间……每一项都有明确的数据要求，并配发了相应的标准量具和检验样板。
《则例》颁布之日，在工匠中引发了巨大的震动，尤其是老师傅们，抵触情绪强烈。
“这……这简直是枷锁！”一位老师傅捧着厚厚的《则例》，双手颤抖，“打铁还要用尺子量？火候还要看刻漏（计时器）？这还有什么灵性可言！老祖宗的手艺，岂是这些冷冰冰的数字所能框住的？”
“大人，非是我等怠惰，实在是……束手束脚，难以施展啊！”另一位老师傅哀叹。
面对阻力，林战不为所动。他知道，这是新旧观念必然的碰撞。圣人见微知着，睹始知终。他看到的，是标准化背后带来的可互换性、可维护性以及大规模量产的可能，这是超越个人“手感”的、更高级的“灵性”。
他并非一味强压，而是召集所有工匠，亲自演示。他让两位按《则例》标准打造的工匠，分别制作一把腰刀的各个部件，然后当场拆散混合，再随机抽取部件组装。两把刀迅速完美重组，严丝合缝。他又让一位老师傅按“手感”打造一把，再与标准刀互换部件，结果不是装不上，就是松动不堪。
事实胜于雄辩。看着那两把可以随意互换部件的“标准刀”，再对比那把无法兼容的“手感刀”，老师傅们沉默了。他们隐约意识到，这种“一模一样”的背后，蕴含着一种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更加磅礴的力量。
林战适时说道：“大制不割，大方无隅。真正的‘大匠’，并非固守一己之手感，而在于能遵循天地至理（标准），造出利于天下的器用。这《则例》，非是枷锁，而是通往更高境界的阶梯。唯有如此，我‘大夏军工’所出之器，方能成为将士们最可靠的后盾，无论何时何地，皆能如臂使指！”
渐渐地，抵触化为了接受，接受变成了习惯。工匠们开始习惯在下锤前先测量，在淬火时看刻漏。工坊内，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依旧，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谨而统一的韵律。
标准的威力，初显峥嵘。它如同一种无声的语言，将分散的个体劳作，整合为协调的整体行动，为下一步的飞跃，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九十八章 流水线的效率
《军工制造则例》的推行，如同给“大夏军工集团”这部机器安装了精准的齿轮，每一个部件开始按照统一的节奏运转。然而，林战的脚步并未停歇。标准化是基础，下一步，便是要将这基础转化为更高的效率。
以往打造一柄腰刀，需由一位老师傅或一个小组从头跟到尾：选料、锻打、塑形、淬火、打磨、装具……整个过程耗时漫长，且对匠人的综合技艺要求极高，培养一个能独立完成全流程的师傅，需要数年甚至十数年。产量低，质量也难以保持绝对稳定。
林战观察良久，心中已有蓝图。这一日，他再次召集工匠，在最大的工棚内，用木炭在地上画出了一幅奇怪的流程图。
“诸位，以往造刀，如一人独行万里，虽能至，却耗时费力。”林战指着地上的图，“而今，我们何不效仿庖丁解牛，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将其分解开来？”
众人围拢，只见地上线条纵横，将刀剑制造分解为数十个方框：选料预处理、粗锻成型、精锻修形、热处理（淬火回火）、粗磨、精磨、开刃、刀镡（护手）制作、刀柄制作、组装校验……每个方框之间，以箭头连接。
“此为何意？”有工匠不解。
“此乃‘流水作业’之法。”林战解释道，“不再一人包办全程。而是将过程分解，每人只专注于其中一两道工序。譬如，甲组专司锻打粗坯，乙组专司淬火，丙组专司打磨开刃，丁组专司制作装具，戊组专司最后组装校验。”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这如何能行？”一位老师傅立刻反对，“打铁需知火候，火候关乎淬火，淬火又影响打磨！拆开来，各干各的，岂不乱了套？再者，只会一道工序，还能叫匠人吗？”
“非也。”林战摇头，“正因为有了《则例》，才有了拆开的可能！锻打组，只需按标准尺寸打出粗坯；淬火组，只需按标准温度时间操作；打磨组，只需按标准角度打磨。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专人专事，熟能生巧，其效率与精度，远胜一人包揽！”
他继续阐述其好处：“如此，新学徒只需数月便能精通一道工序，迅速成为可用之力，无需苦等数年方能出师。每人终日重复同一动作，手法将越来越纯熟，出错率大减。且一环扣一环，上道工序不合标准，下道工序便可拒收，逼使人人严守《则例》，质量更可控！”
尽管仍有疑虑，但在林战的坚持下，第一个腰刀“流水作业线”开始试运行。工棚被重新规划，各区按流程顺序排列，物料传递路线清晰。
起初，确实混乱频出：锻打的坯料时大时小，流转不畅；淬火组抱怨前序坯料厚度不均；打磨组发现淬火后的硬度不一……但每当问题出现，林战便带领技术司，不是追究个人，而是立刻对照《则例》，查找是标准本身问题还是执行问题，并迅速调整。
渐渐地，混乱被秩序取代。工匠们发现，只专注于一道工序后，他们的手法果然以惊人的速度变得纯熟。锻打组的师傅，闭着眼都能敲出尺寸几乎毫厘不差的坯料；淬火组的伙计，能精准掌控火候与时间；打磨组的青年，磨出的刀刃光滑如镜，角度一致。
效率的提升是惊人的！原本一个老师傅带两个徒弟，一天最多打造一两把刀坯。而现在，这条流水线，在同样的人数下，日产腰刀竟能达到十把以上！且由于标准严格，质检关口前移，成品率极高，质量极其稳定！
先前反对的老师傅，看着那如同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寒光闪闪的标准化腰刀，以惊人的速度从生产线末端流淌而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抚摸着一把刚下线的腰刀，感受着那统一的质感与锋芒，不得不承认，这种“呆板”的方法，确实创造了他一辈子“手感”都无法企及的效率与一致性。
大道至简，衍化至繁。这看似将复杂工艺“简单化”分解的流水线，实则是一种更高级的“繁”，是一种基于标准化的、系统性的力量。
流水线的成功，如同给“大夏军工集团”插上了翅膀。很快，弩机装配线、枪矛生产线也相继建立起来。整个生产基地，仿佛一部精密咬合的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稳定性，源源不断地产出高质量的制式武器。
标准的威力，最终通过流水线的效率，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林战用他的智慧，将传统的工匠手艺，升华为了近代工业生产的雏形，为这支南疆的军工巨兽，注入了真正的灵魂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