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邑城破的第七日,城中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但秩序已大致恢复。街道上,唐军士卒五人一队,执戟巡弋,神色警惕。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姓,面带惊惶,步履匆匆,偶尔有运送建材和粮草的马车驶过,发出辚辚之声,才给这座刚刚经历战火的城池带来一丝生气。
郡守府已被改为联军帅府。后堂厢房内,李世民搁下批阅文书的笔,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看向坐在下首的李晏,语气带着感慨:“破山兄弟,霍邑初定,百废待兴。这几日安置降卒、抚恤伤亡、清点库藏,真是千头万绪。若非贵军鼎力相助,尤其是贵部医护营妙手回春,我军儿郎伤亡恐要倍增。世民在此,再谢过了。” 阵亡名单上那一个个名字,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李晏微微欠身:“世民兄客气了。同舟共济,分内之事。” 他语气平静,目光扫过窗外校场方向,“只是,霍邑虽下,河东未平。屈突通拥重兵于蒲坂,虎视眈眈,恐非久安之地。”
“兄弟所言极是!”李世民神色一肃,“屈突通乃心腹大患,若不速除,我等如芒在背。只是……”他略一沉吟,“我军经此一战,亦需休整补给,尤其是箭矢耗用甚巨,攻城器械也需补充。”
正说话间,亲卫统领快步走入,躬身禀报:“殿下,李寨主,城外有一大队车仗,打着黑云寨旗号,押运大量物资前来,说是奉冯司制之命,特来输送补给。”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抹讶色,随即笑道:“哦?冯司制真是雪中送炭!快请押运官前来。”
李晏眼中并无意外,只淡淡道:“应是寨中按例送来的常备补给,希望能解世民兄燃眉之急。”
片刻,一名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的年轻将领被引了进来,正是黑云寨后勤司的副主管。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卑职后勤司副管赵青,奉冯司制与周总管之命,押运箭矢二十万支、元戎弩专用弩箭五万支、新制精钢步人甲五百套、医用‘酒精’五十坛、粮秣五千石,另有……另有冯司制叮嘱务必亲呈寨主的特制军械若干,现已抵达城外,请寨主查验!”
李世民听得眼皮直跳。二十万支箭?五万支弩箭?五百套精甲?还有那效果奇佳的“酒精”……这黑云寨的家底,未免也太雄厚了些!这还只是“常备补给”?
李晏神色如常,点点头:“辛苦了。冯司制还有何话?”
赵青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回寨主!冯司制让卑职禀报,您要的‘那批重甲’二百五十套,连同配套的重兵器,已全部完工,并由‘预备营’的弟兄们一路披挂演练,押运而来,现已在城外待命!”
此言一出,端坐一旁的墨尘捻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露出欣慰。侍立在李晏身后的萧影,虽面无表情,但眼神也锐利了几分。
李世民却是心中剧震!“那批重甲”?他立刻想到了在霍邑西门那五十名如同钢铁堡垒、一举砸开胜利之门的“铁浮屠”!难道……他强压心中波澜,看向李晏:“破山兄弟,这……莫非是?”
李晏迎上李世民的目光,平静道:“正是。此前铁浮屠仅五十具,终嫌单薄。如今凑足三百之数,或可堪一战了。世民兄若有暇,不妨一同前往校场观瞻?”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李世民立刻起身,他太想看看,三百铁浮屠汇聚在一起,将是何等光景!
众人移驾城外联军大校场。此时校场上已堆满了刚从车仗上卸下的物资箱,垒得像小山一样。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校场东侧,那一片黑压压、肃立无声的方阵。
二百五十名铁浮屠预备营壮卒,已全员披甲完毕。幽冷的黑色重甲将他们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盔缨低垂,面甲落下,只留一双双冰冷锐利的眼睛。他们手中持有的,是加长加重的狼牙棒、门扇巨斧、破甲战棍,仅仅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便扑面而来。阳光照射在冷锻的甲叶上,反射出不是耀眼,而是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沉光泽。
在他们旁边,是早已名震全军的五十名老牌铁浮屠,甲胄上甚至带着霍邑之战留下的细微划痕,更添几分煞气。
随着李晏、李世民等人登上点将台,黑熊大步走到阵前,声如洪钟:“铁浮屠重甲营!集结完毕!应到三百人,实到三百人!请寨主示下!”
李晏目光扫过台下这支钢铁雄师,微微颔首,只说了两个字:“很好。”
没有慷慨激昂的训话,但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三百铁浮屠的胸膛都不由自主地挺起了几分。
李世民站在台边,手指紧紧抓着栏杆,指节有些发白。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台下那三百名钢铁巨人,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五十铁浮屠破门的场景犹在眼前,而眼前这是三百!六倍之数!他几乎能想象到,当这支重甲洪流在战场上发起冲锋时,会是何等毁天灭地的景象。他麾下最精锐的玄甲军是轻骑,来去如风,善于突击,但面对这种纯粹为碾压而生的重甲步兵……李世民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比较和权衡。这玄虎军,不仅仅是“强”,简直是……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墨尘缓步走到李晏身边,低声道:“寨主,苏会长那边,有关于蒲坂的最新消息送到。”
李晏接过墨尘递来的一封密信,迅速浏览一遍,随即递给李世民:“世民兄请看。”
李世民收敛心神,接过信纸。上面是娟秀却清晰的笔迹,详细列出了蒲坂城的布防情况、粮草囤积点、守军各部兵力配置及主将性情分析,甚至标注了几处可能的防御薄弱点。
“这……如此详尽!”李世民再次震惊,看向李晏,“破山兄弟,这位苏会长,真乃神人也!此情报,胜过千军万马!”
李晏淡然道:“苏会长于商事往来中,消息灵通些。看来,屈突通是打定主意要凭坚城利炮,固守待援了。”
“哼,他想当缩头乌龟,只怕没那么容易!”李世民眼中寒光一闪,有了手中这份情报,再加上眼前这支恐怖的铁浮屠,他心中对攻打蒲坂的底气顿时足了许多。“兄弟,看来我军休整完毕,粮械充足,是时候兵发蒲坂,会一会这位屈突通了!”
“正当如此。”李晏点头。
次日,联军誓师北上。旌旗蔽日,刀枪如林。
玄虎军阵列森严,尤为引人注目。那三百铁浮屠重甲骑兵并未像普通骑兵那样轻装疾驰,而是人马俱披重甲,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在专门的辅兵协助下,沉稳地跨上同样披挂马铠的雄健战马。战马喷着粗重的鼻息,蹄声沉重而统一,与其他部队的行进声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们被安置在中军最受保护的位置,进行战略机动,非接敌冲锋之时,绝不轻耗马力。那沉重的马蹄声,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上,也踏向了黄河岸边的坚城——蒲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