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在雨后泛起淡淡的土腥气，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
萧辰斜靠在马车窗边，目光掠过窗外飞逝的景色。青石城的轮廓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丘陵和远处黛色的山峦。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节奏平稳，仿佛在丈量着时间。
车厢另一侧，姬明月端坐着，裙摆如云铺展。她指尖捏着一封密信，帛纸边缘已被揉出细微的褶皱。信是皇室专用的赤尾隼送达的，带着风雨兼程的急促。
“父皇病重日笃，”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低，像怕惊扰了车厢里凝滞的空气，“三哥监国了。”
萧辰敲击窗棂的手指未停，甚至连视线都没有转过来。他嗯了一声，平淡得像是早已料到。
姬明月抬眼看他侧脸。这个男人，她名义上的“护卫”，总给她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分明是萧家一个不起眼的旁系子弟，修为看起来也不过初入先天，可偏偏……那一日在青石城外的山谷，他抬手间便让幽冥殿的铜面杀手化为飞灰，那种轻描淡写的漠然，绝非寻常武者能有。
她指尖无意识地在帛信上那个“监国”二字上摩挲了一下。三哥姬玄风，那个一向以温文儒雅示人的皇兄，竟能在父皇骤然病倒时如此迅速地掌控朝局…太快了，快得让人不安。
“萧公子似乎并不意外？”她试探着问。
萧辰终于转过头，他的眼神很深，像是沉淀了千载光阴的古井，无波无澜。“树欲静而风不止。皇权更迭，从来如此。”他语气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洞悉，甚至…是一种倦怠，仿佛看过太多类似的戏码。
姬明月心头微凛，正想再言，马车却微微一滞，速度缓了下来。
车帘被轻轻挑起一角，驾车的老仆声音传来，带着些微紧张：“小姐，萧公子，前面…路面有些状况，看着像是商队遗落的货箱，挡了小半边道。”
姬明月看向萧辰。
萧辰神色未变，只淡淡道：“无妨，慢慢过去。”
马车继续前行，速度更慢了些。就在经过那几个散落路中的破烂木箱时，萧辰敲击窗棂的手指倏然停住。
几乎在同一瞬间，异变陡生！
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破烂木箱轰然炸开，木屑纷飞中，数道漆黑如墨的影子如鬼魅般扑出，直取马车！凌厉的杀机割裂雨后的湿润空气，发出尖锐的嘶啸。这些人动作迅捷狠辣，元气波动阴冷刺骨，绝非普通劫匪，而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他们的目标明确无比——车窗旁的姬明月！
姬明月脸色一白，体内被封印的力量受到死亡威胁的刺激，几乎要自行涌动，却被她强行压下。她不能暴露！电光石火间，她本能地看向身侧的萧辰。
萧辰依旧坐着，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
他只是抬起了眼。
那一瞬，姬明月仿佛看到他眼底深处有什么极其古老而恐怖的东西苏醒了一刹，那是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然后，他屈指一弹。
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璀璨的光华，只有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水滴落入深潭的“叮”声。
冲在最前面的那道黑影，眉心骤然出现一个细小的血洞。他脸上的狰狞、眼中的杀意，甚至前扑的惯性都瞬间凝固，身体如同被抽去所有支撑，软软栽倒在地，溅起一小片泥水。
紧接着，第二指，第三指…
萧辰的手指轻弹，优雅得像是拂去衣角的尘埃。
“噗通。”“噗通。”
接连几声闷响，扑来的黑影如同被无形的利箭精准贯穿眉心，一个个悄无声息地倒下，顷刻间便没了声息。最后一人距离车窗已不足三尺，手中的淬毒短刃几乎要触及帘子，却终究永远停在了那里。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
官道上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拉车的马儿不安的响鼻声。
驾车的老仆脸色煞白，握着缰绳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甚至没完全看清发生了什么。
萧辰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目光扫过窗外那些迅速变得冰凉的尸体，在他们的衣角深处，看到一个极淡的、用特殊墨料绘制的幽冥鬼爪印记。
幽冥殿…这么快就等不及了么？还是…另有人想借刀杀人，搅浑这潭水？
他视线不经意般扫过远处官道旁的密林，几个极淡的、几乎与树木阴影融为一体的气息微微波动了一下，旋即更深地隐匿起来。
不止一拨人。
萧辰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弧度，重新靠回窗边，再次百无聊赖地敲击起窗棂。
“继续走吧。”
姬明月怔怔地看着他，又看向窗外那几具顷刻毙命的尸体，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跳动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多谢萧公子。”
“分内之事。”萧辰回答得波澜不惊。
马车碾过路上的些许血迹，重新加速，将那片狼藉与死寂抛在身后。
姬明月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目光落在他那修长却看起来并无特殊之处的双手上：“萧公子刚才所用的，似乎并非萧家功法？”
萧辰转眸看她，眼底带着一丝极淡的、让人看不分明的意味：“公主殿下对天下功法很了解？”
姬明月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失言，她身为皇室公主，又自幼被送往海外仙宗，见识自然不凡，但这本不该是一个“普通”公主轻易能看出的。她微微垂眸：“只是觉得…公子手法非凡，不似凡俗。”
萧辰并未深究，只是淡淡道：“杀人的手段，有用即可，何必拘泥于来源。”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意味。
姬明月不再言语，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
她袖中的手轻轻握紧。
这位萧辰，绝对不像调查中所说的那么简单。萧家没落旁系？初入先天？方才他那弹指间灭杀多名至少先天中期死士的举重若轻，那份对生命的极致淡漠，甚至让她恍惚间感受到一丝…只有在面对师尊那般深不可测的大能时才有过的压迫感。
他到底是什么人？主动接近自己，又有何目的？
而自己，在这父皇病危、皇兄监国、多方势力蠢蠢欲动的时刻，执意返回皇城，又将这神秘莫测的他带在身边…是对是错？
前方，通往天凤皇城的路还很长。
山雨欲来风满楼。
姬明月看向窗外，天际尽头，层云堆积，隐隐有雷光暗蕴，预示着另一场风雨将至。
她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缓缓收拢，将这皇朝，将她，都笼罩其中。
而身边这个叫萧辰的男人，会是变数吗？
她悄然侧眸，发现萧辰已经闭上双眼，似在假寐，神情平静得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几只烦人的苍蝇。
那份超然的平静，莫名地，让她焦灼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丝。
但下一刻，一种更深的寒意侵入心间。
因为就在刚才那一瞥中，她似乎看到，萧辰嘴角那一抹尚未完全消散的弧度，冷冽如万载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