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实地,脚下是冰冷潮湿的黑色砂砾,颗粒粗大,在暗淡的天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海腥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腐朽的气息。
回身望去,那层暗金光晕依旧在岛屿周围缓缓流转,但他们出来的地方已经平滑如初,看不出任何门户的痕迹。外面“海燕号”的位置,只剩下一片深邃的、涌动的雾墙。
他们登陆的地方是一片不大的半月形黑色沙滩,背后是陡峭的、覆盖着深紫色藤蔓和扭曲灌木的岩壁。沙滩向前延伸,没入一片更加浓密的、颜色暗沉得近乎黑色的树林。树林深处,隐约可见那些高耸的残破结构,沉默地矗立着。
天空被一层永久的、灰紫色的雾霭笼罩,不见日月星辰,只有一种沉闷的、仿佛黄昏即将结束时的微光,均匀地洒落下来,让一切都笼罩在模糊的阴影里。
“检查伤势,原地休整五分钟。”慕容璇迅速下令,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琉璃立刻为两名被阴影所伤的护卫进行检查和治疗。伤口处萦绕着淡淡的黑气,不断侵蚀着生机。琉璃眉头紧皱,使用了几种净化法术,效果甚微,只能暂时遏制。“是高度凝聚的负面精神能量污染,常规净化手段很难根除,需要时间慢慢驱散,或者……找到更对症的方法。”
受伤的护卫脸色苍白,但眼神坚毅,表示不影响行动。
老鬼则蹲下身,抓了一把黑色的沙子,仔细观察,又闻了闻,脸色凝重:“沙子里面有细微的金属碎屑和……结晶化的能量残留。这片土地,被极高强度的能量长期浸染过,已经发生了某种异变。”
云月漓靠在一块冰冷的礁石上,微微喘息。方才通道中的对抗消耗了她大量精神力,尤其是最后强行切断碎片与岛屿深处联系的那一下,让她现在识海还在隐隐作痛。她紧握着重新恢复平静、但依旧温热的碎片,心钥之力能感觉到,碎片与岛屿深处那个存在的“引力”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阻隔了。它像一根无形的线,一端在她手中,另一端深深没入岛屿中心。
更让她在意的是,踏上这片土地后,之前在心象迷锁通道中感受到的那些破碎记忆和情绪,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无处不在。
风穿过黑色树林,发出的不是普通的沙沙声,而是如同无数人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混杂着叹息、哭泣和意义不明的音节。脚下的沙砾偶尔会轻微震动,仿佛地下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移动。就连空气中那种腐朽的气息,仔细分辨,也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的、属于遥远时代的香料和烟火气。
“这里……到处都是‘声音’。”云月漓低声说,“不是用耳朵听,是直接……感受。这片土地本身,就在‘说话’,在‘回忆’。”
她的话让众人更加毛骨悚然。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身处物理上的险地,更时刻处于一个庞大而悲怆的“意识场”影响之下,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那些无主的记忆和情绪碎片影响心智。
休整时间很快过去。慕容璇根据远处残骸的方位和地形,选择了一条沿着黑色沙滩边缘、相对开阔,能避开茂密树林的路线,向着岛屿中心区域前进。
队伍保持警戒阵型,石玲持盾在前,云月漓和琉璃在中间,慕容璇和老鬼殿后,受伤的护卫被保护在中间。
行走在黑色沙滩上,每一步都发出独特的沙沙声。两侧是陡峭的岩壁和颜色诡谲的植被,前方是未知的丛林和沉默的巨影。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始终存在,并非来自具体的生物,而是来自这片土地,来自空气,来自风中那些永不停歇的低语。
“你们有没有觉得……”一名护卫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干,“那些石头……好像在看着我们?”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岩壁上一块凸起的、形状奇特的黑色岩石,其表面天然的纹路,在晦暗光线下,竟隐约像一张扭曲的、痛苦的人脸轮廓。不止这一块,仔细看,周围许多岩石的纹路,都仿佛蕴含着某种被冻结的、无声的呐喊。
“不要长时间盯着看!”琉璃立刻警告,“这些环境可能本身就带有精神暗示,看久了容易产生幻觉,甚至被其中残留的意念影响。”
队伍加速前进,尽量不去细看周围的环境细节。然而,越是深入,环境中的异常越明显。
他们路过一片黑色沙滩上的洼地,洼地中不是积水,而是一种粘稠的、泛着暗绿色微光的胶质。胶质表面偶尔会鼓起一个气泡,破裂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云月漓的心钥之力敏锐地捕捉到,那胶质中沉淀着极其浓烈的“恐惧”和“痛苦”情绪。
黑色树林的边缘,他们看到一些树木的形态极其扭曲,树干上布满了仿佛被巨力撕扯过的疤痕,树枝以违反生长规律的角度刺向天空,像是一群在痛苦中挣扎凝固的舞者。一些深紫色的藤蔓缠绕其上,藤蔓上竟然生长着细密的、如同眼睛般的暗红色斑纹,随着他们的经过,那些“眼睛”似乎会微微转动。
没有遇到活物。没有鸟叫虫鸣,没有走兽踪迹。死寂,但这种死寂是“饱满”的,充满了无形的喧嚣。
“这里的一切……都在‘死去’,但又没有‘死透’。”老鬼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惧,“像是整个文明,连同它的土地、植物,都在最后一刻被某种力量‘定格’在了毁灭与存在的边界上。”
就在队伍即将离开沙滩,进入一片相对平坦的、布满碎裂石板和低矮怪异植物的区域时,走在前面的石玲突然停下脚步,巨大的塔盾猛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前面……有东西过来了。”她沉声道,声音紧绷。
众人立刻进入战斗姿态。
前方的薄雾中,影影绰绰,出现了数个“人影”。
它们缓缓走近,轮廓逐渐清晰。那并非活人,也不是亡灵。它们的身躯由周围的雾气、黑色的砂砾、以及空气中游离的暗色光点勉强凝聚而成,半透明,不断微微扭曲、溃散又重组。没有清晰的面容,只有大致的人形轮廓,动作僵硬而迟缓。
但它们的“头部”位置,都有一小团稳定的、颜色各异的微光在闪烁——有的是悲伤的暗蓝色,有的是狂怒的赤红色,有的是迷茫的灰白色。
它们挡住了去路,停了下来,齐齐“望”向登岛小队,更准确地说,是“望”向了被云月漓紧紧握在手中的、那枚散发着暗金微光的碎片。
无声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风中那些永不停歇的低语,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充满渴望。
(……钥匙……带来了光……也带来了……终结……)
(……还给我……把我的梦……还给我……)
(……为什么……是我们……)
(……毁灭……一切……)
混乱的、充满痛苦与执念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从那些雾影身上散发出来,冲击着每个人的意识。
慕容璇的手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如刀:“这些是……残留的灵念?还是心象迷锁的守卫?”
云月漓感受着碎片传来的、对这些雾影既亲近又排斥的复杂共鸣,以及它们意念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不甘,心中有了一个沉重的猜测。
“它们……可能就是‘灵念文明’最后的居民。”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心头一沉。
“或者说,是他们破碎的‘心’,被困在了这里,永远徘徊在毁灭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