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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有脸盲症的绘本画家,永远记不住任何人的面容。

深夜雨巷,她撞进一个温暖怀抱,抬头只见模糊轮廓。

“跟我走。”那人握住她手腕,声音似曾相识。

他总在雨天出现,为她点亮整座城市的星光投影。

当憧憬即将熄灭,他在雨幕中单膝跪地:

“也许你不能看清星辰,但让我成为你的恒星。”

盛大灯光秀照亮夜空时,她终于看清那双眼睛——

正是她画笔下反复描绘,却从未真正见过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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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扭曲了窗外本已一片混沌的霓虹。城市像一幅被水浸过的油画,所有的颜色都脏兮兮地混在一起,流淌、弥散。林晚坐在高脚凳上,对着画板,笔尖悬在空中,迟迟未落。

画板上是一片空茫的雨色,用稀释的灰蓝和紫灰晕染开,几处朦胧的光斑,是记忆中路灯的样子。她试图在雨幕中勾勒出一个身影,一个……能让她在无数次擦肩而过后,再次辨认出的身影。但笔尖颤抖着,留下的只有断续的、不确定的线条,如同她脑海中对那个人的印象。

脸盲症。一个医学名词,对她而言,却是日常生活的全部底色。世界是模糊的,人群是流动的、无差别的色块与轮廓。她靠声音、气味、走路的姿态、某件特定的配饰来艰难地锚定一个个存在。她的绘本里充满了奇诡的想象,色彩瑰丽,造型独特,唯独缺少清晰的面孔。编辑说过她笔下的人物“充满灵魂的震颤,却像隔着一层永恒的水雾”。水雾。是的,她的世界就是一场永不散去的水雾。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像是催促。林晚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胃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抽搐。画室角落堆满了完成的画稿和半成品,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雨水的潮湿气味。她需要食物,也需要透口气,离开这片被水汽困住的方寸之地。

套上件宽松的旧外套,抓起伞,林晚走进了深夜的雨幕中。

巷子很窄,是老城区常见的格局,路灯年久失修,光线昏黄得像垂死者的叹息。雨水在坑洼的路面汇聚成大大小小的水洼,倒映着破碎的天空。伞沿坠下的水帘进一步隔绝了视线,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晃动、变形。她只能勉强辨认出近处墙壁的斑驳痕迹和远处街口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招牌上,一团模糊的、温暖的光晕。

她就是朝着那团光晕走的。脚步有些急,鞋跟踩进水洼,溅起冰凉的水花。

就在距离便利店门口还有十几米的地方,拐角阴影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速度很快,带着一阵疾风,猛地撞在她身上。

“呃!”

力道不小,林晚猝不及防,手里的伞脱手飞出,在地上滚了几圈。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头发和外套。她踉跄着向后倒去,预想中摔倒在湿冷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而是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温热的。带着一种……雨后森林般清冽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像是硝烟或者金属摩擦过的味道。

她惊慌抬头。

视野里,是一张极其模糊的脸。雨水模糊了她的镜片,也模糊了她本就贫瘠的视觉处理能力。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线条利落,下颌的弧度似乎很清晰。再往上,五官的位置是一片朦胧的阴影,唯有那双眼睛……

隔着起雾的镜片和迷蒙的雨帘,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晰地映在她混乱的感知里。不是具体的形状或颜色,而是一种感觉——深邃,稳定,像暴风雨夜里遥远的海面上,唯一一座沉默的灯塔底座,承载着光,自身却隐没在黑暗中。

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

那人扶稳她,手掌隔着湿透的衣料,传来不容置疑的热度。他似乎也停顿了一瞬,低头“看”着她。林晚无法确定他是否在看她,就像她无法确定他究竟是谁。

“没事吧?”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微哑的磁性,擦过耳膜。

这个声音……

林晚猛地怔住。一定在哪里听过。不是在电话里,不是在嘈杂的街头。是在更近的、更……私密的环境里?画室?不对。家里?也不对。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尖锐地刺入脑海,却无法抓取任何与之关联的清晰画面或记忆碎片。只有这声音,像一根柔软的针,扎进了她记忆深处某个混沌的角落。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恐惧和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呵斥声,似乎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

扶住她的男人立刻有了反应。他没有回头,而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包裹住了她冰凉的手腕,热度惊人。

“跟我走。”

不是询问,是陈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有些急迫的果断。

林晚几乎是下意识地,被他带着向前。她没有挣扎,没有呼喊。或许是因为那声音里的熟悉感,或许是因为那双在模糊中依然感觉“稳定”的眼睛,或许仅仅是因为,在这冰冷绝望的雨夜里,这个突如其来的温暖怀抱和紧握的手腕,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他拉着她,没有跑,但步伐极快,绕过一个堆满杂物的拐角,钻进另一条更窄、更暗的巷道。身后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被雨声和建筑物的阻隔迅速吞没、拉远。

七拐八绕,林晚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周围的景物在她眼里只是不断后退的、黑暗的色块。只有手腕上那坚定的握力和前方那个引领她的、模糊却挺拔的背影,是真实的。

终于,他在一扇不起眼的、生锈的铁门前停下。他松开她的手腕,快速在门上某个位置操作了一下(林晚看不清具体动作),铁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向内弹开一条缝。

“进去。”他侧身,让她先行。

门内是一条向上的、狭窄的楼梯,光线昏暗,但干燥,没有雨水。林晚迟疑了一下,迈步进去。男人紧随其后,关上门,将那场冰冷的雨和潜在的危险隔绝在外。

楼梯通往楼上,似乎是某个旧建筑的阁楼或者废弃的公寓。男人没有开灯,但凭借窗外透进来的、被雨水稀释的微光,林晚能勉强看清这是一个空旷的空间,堆放着一些蒙着白布的家具,空气里有灰尘和旧纸张的味道。

他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谨慎地向外望去。雨声被玻璃阻挡,变得沉闷。

林晚站在原地,浑身湿透,冷得微微发抖。她看着他站在窗边的背影,那个在微弱光线下依然模糊的轮廓,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你是谁?”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不只是因为冷。

男人放下窗帘,转过身。室内光线太暗,她依然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她走了过来。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很近,她能再次闻到那股清冽的、夹杂着特殊气息的味道。

“一个……”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路过的人。”

这个回答显然无法让她满意。路过的人会那样握住她的手腕?会带她来这种地方?会拥有一个让她感到熟悉的声音?

“我们认识吗?”林晚追问,努力想在那片模糊的色块中分辨出什么。

男人沉默了片刻。窗外的雨声是这沉默里唯一的背景音。

“也许。”他最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然后,他转移了话题,声音放缓了些,“衣服湿了,会感冒。这里有干净的……”他走到一个旧衣柜前,摸索着拿出什么东西,递过来。是一件灰色的、看起来同样陈旧的男士衬衫,但似乎是干净的。

林晚没有接。她只是固执地、用她那双无法对焦的眼睛,“看”着他。

“那个声音,”她低声说,带着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执拗,“我听过。一定听过。”

男人递出衬衫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她,那双在她感知里如同灯塔底座般稳定的眼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他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摘下了她鼻梁上那副被雨水和雾气弄得一塌糊涂的眼镜。

世界瞬间彻底模糊成一团,所有的轮廓和光晕都消失了,只剩下大片大片的、毫无意义的色块。林晚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感到一阵恐慌。

“看不清,未必是坏事。”他的声音很近,就在前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下一秒,她感觉到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到她的眼皮。动作小心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林晚浑身一颤,僵住了。

他的指尖沿着她眉骨的弧度,非常缓慢地移动,仿佛在读取什么无形的信息,又或者,只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这触碰短暂得如同幻觉。很快,他的手放了下去。那副湿漉漉的眼镜,被他小心地放回了她的手中。

“穿上吧,别着凉。”他重复道,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辨明的情绪。他将衬衫塞进她手里,然后转身,重新走回窗边,留给一个沉默的、仿佛与窗外雨夜融为一体的背影。

林晚握着那件干燥的、带着淡淡霉味和属于他气息的衬衫,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手腕上被他握过的地方,皮肤还在隐隐发烫。眼皮上那转瞬即逝的、微凉的触感,像一枚被雨水打湿的烙印。

这个世界是模糊的。情节是虚幻的,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巧合与谜团。她长久以来对“辨认”、对“清晰”、对“正常”交往的憧憬,在这个雨夜似乎被彻底浇熄。

但为什么……在这个连面容都看不清的陌生男人身边,在这片隔绝了雨水的、陌生的黑暗里,她感受到的,却不是纯粹的恐惧?

雨,还在下。整夜未停。

***

那夜之后,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林晚依旧在画室里对着雨景发呆,依旧靠声音和细节辨认寥寥无几的熟人,依旧在熙攘的人群中感到格格不入的孤独。那场雨巷里的意外,那个声音熟悉面容模糊的男人,像一段被雨水浸泡得褪色的梦境,变得不真实起来。

直到下一个雨天。

灰蒙蒙的天空刚刚开始飘洒细密的雨丝,林晚正站在窗边,犹豫着是否要出门采购颜料。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那对她而言基本是装饰),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色块模糊的人影。她迟疑着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轮廓利落,气息沉稳。即使看不清脸,那股雨后森林般清冽,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特殊气息的味道,让她瞬间认出了他。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是你?”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没有寒暄,直接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散发着食物的温热香气。“巷口那家粥铺的,你上次没买到。”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林晚愣住。她确实常去那家粥铺,上次雨天去,确实卖完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接过纸袋,指尖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像被细微的电流刺了一下。

“谢谢……”她低声说,思绪有些混乱。

他站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雨声淅沥。

“我……”林晚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

“城市星光投影,”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稳,却抛出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话题,“听说过吗?”

林晚茫然地摇头。她只画过星空,在绘本里,用最绚烂的蓝色、紫色和银色,点缀着想象中的星座。真实的、被投影在城市上空的星光?她无法想象。

“今晚八点,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看看。”他说完,像是完成了某项任务,微微颔首,转身便走进了细密的雨幕中,高大的背影很快模糊在灰蒙蒙的街道尽头。

林晚握着温热的粥,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弹。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

那天晚上,不到八点,林晚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公寓楼的天台。雨已经停了,夜空如洗,但城市的光害依然让真正的星辰显得稀疏黯淡。

八点整。

毫无预兆地,城市各处,几栋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突然亮起了无数细密的光点。起初是零散的,如同碎钻撒落,随即迅速蔓延、汇聚,仿佛无形的巨笔蘸着光芒,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挥毫泼墨。

不是简单的灯光秀。那些光点构成了流淌的星河,旋转的星云,甚至模拟出了彗星拖曳着光尾划过夜空的轨迹。光芒变幻,时而璀璨如钻石尘埃,时而柔和如月光下的海浪。整座城市,仿佛被一个巨大而温柔的发光水母包裹,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光之海洋里。

林晚仰着头,张大了嘴,呼吸几乎停滞。

她看不清那些光点的具体排列,看不清星云的细节。但她能“感受”到。那是一种磅礴的、温柔的、将她完全包裹其中的光芒。不是刺眼的照明,而是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静谧的辉光。它照亮了天台的地面,照亮了她摊开的手掌,也照亮了她那双常年映照着模糊世界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此刻映满了流动的光。

是他。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她心里有一个声音无比清晰地告诉她,这不可思议的、点亮了整座城市夜空的光,与他有关。

接下来的日子,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规律。每逢雨天,他必定会出现。有时是安静的陪伴,他只是坐在画室的角落,看她画画,或者各自看书,一待就是一下午,彼此沉默,却奇异地不感到尴尬。有时,他会带来一些东西——一盒她喜欢的特定牌子的颜料(她从未告诉过他),一束带着水珠的、香气独特的白色花朵(她说不出名字),或者只是在她忘记吃晚饭时,递过来一份恰到好处的外卖。

他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精准地切入她孤独而混乱的生活,提供着恰到好处的温暖,却从不逾越,也从不试图让她“看清”。

林晚开始习惯,甚至隐秘地期待雨天的到来。她依旧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来历,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开始凭借其他感官来“拼凑”他:他走路的脚步声很轻,但落地沉稳;他思考时,食指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他身上那股特殊的气息,在雨天会格外清晰一些;他的沉默并非冷漠,而像是一种深沉的、内敛的海洋。

她拿起画笔,开始在画纸上描绘。不是画她看到的模糊世界,而是画她“感觉”到的他。画纸上出现的是挺拔的轮廓,是握住她手腕的、骨节分明的手(凭借触觉记忆),是站在窗边凝望雨夜的、孤峭的背影,是那片他带来的、照亮了她整个世界的城市星光。她画了很多张,试图抓住那种感觉,那种稳定、温暖,又带着神秘距离感的存在。

她把这些画稿堆在角落,没有给他看过。

一个雨下得特别大的夜晚,雷声轰鸣。画室突然跳闸,陷入一片黑暗。林晚最怕黑,尤其是在这种完全失去视觉的时刻,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缩在沙发里,呼吸急促。

几乎在断电的下一秒,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他发来的信息,只有三个字:

【看窗外。】

林晚挣扎着爬到窗边。

窗外,暴雨如注,城市模糊不清。但在最近的、对面那栋商业楼的巨大LEd屏幕上,此刻正缓缓亮起一幅画面。

那是她绘本里的一页。一片深邃的蓝色背景上,用银色和白色画着一条蜿蜒发光的星河。那是她想象中的、不存在于任何星图上的星座。

他把她画里的星空,投影在了真实的城市夜空。在那片狂暴的雨幕中,这片静谧发光的、属于她的星河,固执地亮着。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情绪。她看不清那片投影的细节,但她知道那是她的画。他“看见”了她的世界,那个她用线条和色彩构建的、清晰的内在世界。并且,他用这种近乎奇迹的方式,回应了她。

她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的地板上,看着窗外那片在雨中发光的小小星河,直到电力恢复,灯光重新亮起。

那一刻,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在这个模糊不清、虚幻莫测的世界里,终于有了一束光,是独独为她而亮的。

然而,光影相伴。就在林晚开始觉得,即使永远看不清他的脸,这样的陪伴或许也能持续下去的时候,阴影悄然迫近。

几次雨天,在他送她回家的路上,林晚隐约感觉到似乎有视线在暗中跟随。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像是被冰冷的蛇缠上了脚踝。她告诉他,他每次都会立刻警觉地带着她改变路线,绕行,或者进入人流密集的场所,巧妙地甩掉那些尾巴。他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他的身上,偶尔会添上新的、细小的伤痕。一次,她无意中碰到他的手背,感觉到一道结痂的凸起。他迅速抽回手,用“不小心划伤”轻描淡写地带过。但他眉宇间(她能从模糊的轮廓里感知到那份紧绷)偶尔掠过的凝重,和他接听某些简短电话时压低嗓音的冷峻,都让林晚无法欺骗自己。

他不是普通的“路过的人”。他身处某种漩涡之中。而这漩涡,正不可避免地要将她卷入。

一个闷热的、暴雨将至的黄昏,空气黏稠得让人窒息。林晚从出版社谈完新书方案回来,心情有些低落。编辑对她新绘本的构思提出了质疑,认为“缺乏明确的情感主线,过于飘渺”。

憧憬,似乎又一次摇摇欲坠。

她走到公寓楼下,远远地,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等在那里。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视线模糊,她也能感受到他今天的不同。站姿更僵硬,周身的气场像是绷紧的弓弦。

她走近。他转过头,“看”着她。那双在她感知里一直稳定如灯塔底座的眼睛,此刻仿佛有暗流汹涌。

“林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比平时更沙哑。

“怎么了?”她停下脚步,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天空阴沉,乌云低垂,闷雷在云层后翻滚。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林晚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气息,以及今天格外明显的、一丝紧绷的、类似……铁锈的味道。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他说。语气很平静,但林晚听出了那平静下的惊涛骇浪。

她的心猛地一沉。“去哪里?多久?”

“不确定。”他回答,目光(她感觉那目光沉重如山)牢牢锁着她模糊的面容,“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事情。”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克制:“那些跟着我的人……他们可能会找上你。因为我……频繁地出现在你身边。”

林晚的脸色瞬间苍白。不是因为害怕可能的危险,而是因为他话语里透露出的诀别意味。

“为什么……”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为什么是我?你从一开始,为什么接近我?”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旋了太久太久。

他深深地望着她,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复杂得让她心碎。有挣扎,有歉疚,有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沉重。

“因为……”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你的画。”

林晚愣住。

“三年前,市中心美术馆,那场‘遗失的星辰’主题画展。”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去里拖拽出来,“角落里,那幅不大的画……深蓝色的背景,一条银色的、发光的河,流过开满白色花朵的废墟……”

林晚的呼吸停滞了。那是她早期的作品,唯一一次公开展出,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那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而疲惫的回忆,“我身处……最深的黑暗里。看不到光,找不到路。直到看见那幅画。”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条星河……它好像在对我说话。它告诉我,即使在一片荒芜的废墟里,光……依然可以流淌。”

他重新聚焦,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灼人的温度:“我记住了画家的名字——林晚。后来……机缘巧合,我知道了你的情况,知道了你住的地方……那晚在雨巷,不是偶遇。我……刚好在那里,看到你有麻烦。”

所以,不是偶遇。是源自一幅画的、长达数年的注视。是因为她的画,他才走向她。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投入林晚的心湖,掀起巨浪。

所以,他现在要离开了。因为他身处的黑暗,可能波及到她。

所以,那些短暂的、雨天的温暖陪伴,那些点亮城市的星光,可能都要结束了。

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对清晰世界的憧憬,对稳定关系的渴望,在这一刻,随着他即将离开的宣告,轰然碎裂,熄灭成冰冷的灰烬。

天空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一开始是稀疏的几颗,随即迅速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哗啦啦地笼罩了整个世界。街边的路灯在雨水中晕开模糊的光团,像一只只哭泣的眼睛。

林晚站在雨里,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他同样湿透的、更加模糊不清的轮廓。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无力。

她不能凝聚星辰多一些,留不住这束闯入她黑暗世界的光。风凛冽,雨冰冷,憧憬熄灭。

她看着他转身,似乎要走入那场更大的雨幕,从此消失。

就在他迈出步子的那一刻——

林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就像那个初遇的雨夜,他握住她一样。

只是这次,换她握紧他。

他的手很凉,被雨水浸透。但他手腕的骨骼坚实,脉搏在她掌心下有力地跳动。

他停住了脚步,背影僵硬,没有回头。

雨声喧嚣,世界模糊。林晚仰起脸,雨水和温热的液体一起从脸上滑落。她用力握紧他的手腕,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这样,就能对抗整个世界的虚幻和即将到来的漫长夜更迭。

她不怕。

不怕可能随之而来的麻烦,不怕看不清的前路,不怕这冰冷的雨和凛冽的风。

她只怕……再也感受不到这份温暖。

她握紧他的手,站在熄灭的憧憬和整夜的雨水里。

无声地,宣告着她的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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