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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音乐天才江澜,在一场神秘海难中失去挚爱苏雨晴后,

再也无法弹奏任何一个音符,直到他在酒吧遇见与雨晴容貌酷似的卖唱女阿阮,

却在接近真相时发现,这场相遇竟是精心策划的复仇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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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没完没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落地窗上,噼啪作响,然后扭曲着、蜿蜒着向下淌,把窗外霓虹闪烁的夜上海模糊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块。江澜坐在“迷雾”酒吧最角落的卡座里,身子陷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中,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他面前的威士忌还剩半杯,冰块早已融化殆尽,稀释了琥珀色的液体,也稀释不了这满室的喧嚣与他内心死寂之间的界限。

台上,一个穿着亮片裙子的女歌手搔首弄姿地唱着时下流行的网络神曲,电子合成的伴奏震得人耳膜发痒。江澜闭了闭眼,试图将那嘈杂隔绝在外,却只觉得那声音无孔不入,像钝刀子割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他下意识地蜷了蜷右手,那几根曾经被无数乐评人誉为“被上帝亲吻过”的手指,此刻却僵硬得不听使唤,连握住酒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隐隐透着一种无力感。

两年了。自从那场吞噬了一切的海难之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两种状态:一种是这种令人窒息的喧嚣,另一种,是更加令人疯狂的绝对寂静。而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再也抓不住一个音符。

“下面,有请我们今晚的驻唱,阿阮。” 主持人懒洋洋地报了个幕。

江澜没什么兴致地掀了掀眼皮。又是一个卖唱的。这地方不缺这种做着明星梦的年轻人。

然后,他看到了她。

抱着那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吉他,安静地走上台,坐在那把高脚凳上。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布长裙,洗得有些发旧,长发松松地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灯光不算明亮,打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江澜的呼吸猛地一滞。

像。

太像了。

不是那种五官完全一致的像,而是那种……神态,那种气质,尤其是低头调试琴弦时,脖颈弯出的那个脆弱又倔强的弧度。一瞬间,江澜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是酒精和思念共同作用下的海市蜃楼。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台下依旧嘈杂,有人划拳,有人哄笑。台上的阿阮似乎浑然未觉。她抬起眼,目光没什么焦点地扫过台下,然后,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动了琴弦。

几个清澈、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的音符流泻出来,像几滴冰凉的雨,意外地滴落在喧嚣的火焰上,“刺啦”一声,竟让周围的嘈杂诡异地低了下去几分。她没有用拨片,指尖直接触碰琴弦,带着一点点天然的、未经雕琢的涩意。

前奏有些陌生,又隐隐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江澜蹙起眉,在记忆中飞速搜寻。

然后,她开口了。

“天又开始下起雨,”

声音清冽,带着一点点沙哑,不像苏雨晴那般清亮甜润,却像被雨水打湿的砂纸,磨过听者的心脏表面。

“我的心浸湿了云,”

江澜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歌词……

“随着风飘散而去,”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和苏雨晴刚在一起时,他写给她的第一首歌。那时候他们还在音乐学院,穷得叮当响,挤在租来的小阁楼里,外面下着大雨,屋里漏着小雨,他抱着吉他,她靠在他肩上,他即兴哼唱,她笑着填词。那是一首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歌,他甚至从未完整地记录下来,苏雨晴去世后,他以为这旋律早已随着她一起,沉入了那片冰冷的深海。

“又坠入海底,”

阿阮的演唱没有什么花哨的技巧,甚至有些地方的气息处理显得生涩,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直白的伤痛。她的眼神空茫地望着某个方向,仿佛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喃喃自语,在剥开某个血淋淋的旧伤口。

“抹不掉的旧回忆,”

“时刻提醒我记起,”

“那些伤心场景,”

“压抑着情绪。”

最后一句落下,吉他声也袅袅散去。酒吧里出现了短暂的、奇异的安静,连最闹腾的那桌客人都暂时歇了声。阿阮微微颔首,算是致意,然后抱着吉他,默默地走下台,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后台的昏暗通道里。

江澜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凉和剧烈的眩晕感。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

完整的、他以为早已失传的旋律,那分毫不差的歌词,还有那张与雨晴酷似的脸……

是雨晴……冥冥之中回来了?还是……

一个更现实、也更冰冷的念头浮了上来:有人,精心策划了这一切。

目的?他不知道。但他必须弄清楚。

他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半杯威士忌晃荡着洒了出来。他毫不在意,踉跄着拨开人群,朝着阿阮消失的方向追去。

后台通道狭窄而昏暗,弥漫着烟酒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浑浊气味。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她正把吉他装进琴盒,动作慢吞吞的。

“等一下!” 江澜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粗粝。

阿阮回过头,看到是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带着疏离的平静。“先生,有事吗?”

离得近了,那张脸的相似度带来的冲击力更强。尤其是那双眼睛,瞳仁的颜色比雨晴略浅一些,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总像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但江澜也清晰地看到了不同——她的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极细小的、浅白色的旧疤,而雨晴没有;她的嘴唇更薄一些,抿紧时,线条显得有些倔强,甚至可以说是冷硬。

“那首歌,”江澜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你从哪里学来的?”

阿阮垂下眼睑,拉上琴盒的拉链,声音没什么起伏:“自己随便写的。唱得不好,让您见笑了。”

“自己写的?” 江澜几乎要冷笑出声,但他忍住了,胸口因为压抑着情绪而剧烈起伏,“那歌词呢?‘我的心浸湿了云,随着风飘散而去,又坠入海底’……这也是你写的?”

阿阮拎起琴盒,侧身想从他旁边过去:“对不起,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要回去了。”

“苏雨晴。” 江澜猛地吐出这个名字,像掷出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紧紧锁住她的反应,“你认识苏雨晴,对不对?”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阿阮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尽管极其细微,但江澜捕捉到了。她抬起眼,那双浅瞳仁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不认识。” 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您认错人了。”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机会,低着头,快步从他身边擦过,走向通道另一头的出口。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回响,带着一种仓皇而决绝的意味。

江澜没有立刻再追上去。他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拐角,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气。不是雨晴常用的那种甜腻的香水,而是更接近植物本身的味道,带着清苦的根茎气息。

认错人?不可能。

那首歌就是铁证。还有她听到“苏雨晴”名字时的反应。

这个女人,阿阮,一定和雨晴有着某种深刻的联系。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出现?唱那首歌是偶然,还是……冲着他来的?

无数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江澜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窗外,雨声更急了,哗啦啦地,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淹没。

他的心,仿佛也浸透了那沉重的、饱含水汽的云,随着今晚这诡异的风,飘向一个未知而危险的深渊。又或者,是再次坠入那冰冷彻骨、暗无天日的海底。

旧回忆,那些他拼命想要抹掉的旧回忆,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狞笑着卷土重来,时刻提醒他记起那些伤心的场景。

情绪,压抑得太久,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霉味和香水味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他转身,朝着与阿阮相反的、酒吧大门的方向走去。

但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结束。

第二天,傍晚时分,雨依旧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意思。

江澜再次来到了“迷雾”酒吧附近。他没有进去,而是将车停在街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熄了火,摇下车窗,任由冰凉的雨丝夹杂着城市的尘嚣飘进来。他需要冷静,需要理清头绪。

他动用了点关系,查到了阿阮的一些基本信息。阮知微,二十二岁,来自一个南方沿海小城,履历简单得像一张白纸——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高中毕业后辗转于各个城市,在酒吧、咖啡馆驻唱,没有固定的经纪公司,也没有任何音乐作品记录。社会关系一栏,几乎是空白。

一个像幽灵一样漂泊的女孩。却偏偏唱出了那首绝不该被外人知道的歌。

晚上九点,他看到阿阮出现了。依旧是那身素净的打扮,背着那个旧的吉他琴盒,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低着头,匆匆走进了酒吧的后门。

江澜耐心地等着。直到午夜时分,酒吧的喧嚣渐渐散去,他才看到阿阮从里面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屋檐下,望着连绵的雨幕,微微出神。霓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那一刻,她侧影的孤寂感,几乎与记忆中的苏雨晴重叠。

江澜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又见面了。” 他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阿阮似乎并不意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果然来了”的讥诮。“江先生。” 她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姓氏。

江澜心下一沉。她果然认识他。

“我们谈谈。”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阿阮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他们没有走远,在附近找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店里没什么人,只有值班的服务生打着哈欠。他们选了个最里面的卡座。

“你到底是谁?” 刚落座,江澜便单刀直入。

阿阮用小勺慢慢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一个唱歌的。”

“那首歌,” 江澜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如刀,“我再问一次,从哪里来的?”

阿阮抬起眼,隔着水汽与他对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否认,眼神里挣扎和犹豫交织,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开口:“……是我姐姐教的。”

姐姐?

江澜的脑子“嗡”地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响。他从未听苏雨晴提起过有一个妹妹!苏雨晴是家中独女,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情!

“你姐姐……是谁?”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阿阮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三个字:“苏雨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江澜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但没有。她的眼神坦然地迎视着他,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怨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不可能!” 江澜断然否定,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引得远处的服务生都投来诧异的一瞥,“雨晴没有妹妹!我是她最亲密的人,她不可能瞒着我!”

“最亲密的人?” 阿阮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蕴含的讽刺,像针一样扎进江澜的心里,“是啊,她什么都告诉你,连这首……你们定情的歌都告诉了你。可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在她十岁那年,父母离婚后,她跟着母亲改了姓,而她那个被判给父亲的、小她五岁的亲妹妹,却被所有人刻意遗忘了?”

江澜如遭雷击,僵在座位上。

父母离婚……改姓……妹妹……被遗忘……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他偶尔从雨晴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关于她原生家庭的不幸隐约吻合。雨晴确实很少提及她的父亲,只说过关系很不好。她也确实提过,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父母经常吵架……

难道……是真的?

“她……她从来没提过……” 江澜的声音干涩。

“她当然不会提!” 阿阮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眼圈瞬间红了,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愤怒,“她跟着妈妈去了大城市,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名字,成了天之骄女,音乐才女!而我呢?我被扔在那个小县城,跟着酗酒、赌博的父亲!他输了钱就打我!骂我是累赘!我连学都差点上不成!”

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大滴大滴地砸在咖啡杯里。“我拼命考到上海,就是想离她近一点……可是……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她就……”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肩膀微微颤抖着,像个无助的孩子。

江澜看着她,心中的震惊、怀疑、混乱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雨晴确实隐瞒了他一个巨大的秘密。而这份隐瞒背后,又藏着眼前这个女孩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和委屈?

他的心,第一次因为这个酷似雨晴的女孩,产生了一丝除了怀疑和探究之外的情绪——一丝细微的、名为怜悯的触动。

“那场海难……” 江澜艰难地开口,“之后你……”

“我活下来了。” 阿阮用手背狠狠擦去眼泪,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但那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痛楚,“或者说,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姐姐她……”

她抬起泪眼,看向江澜,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悸:“我看了事故报道,知道当时你也在那艘游轮上,而且,是和你在一起之后,姐姐才出的事。”

江澜的心猛地一沉。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找不到她留下的任何东西……只有这首歌。” 阿阮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苍凉,“小时候,她暑假回来看爸爸,偷偷教我唱的。她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人写给她的歌……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她抬起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是我……唯一能怀念她的方式了。”

江澜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诉说着不堪过往的女孩,所有的质疑和警惕,在这一刻似乎都显得那么苍白和残忍。她的悲伤不像伪装,她的愤怒也情有可原。如果她真的是雨晴的妹妹,那么她承受的痛苦,或许并不比他少。

命运,竟然开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玩笑。

“我……我很抱歉。” 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说,声音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无力感,“关于雨晴,关于……你的一切。”

阿阮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敲打着咖啡馆的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江澜的心,也如同这被雨水浸泡的城市,一片泥泞、潮湿、冰冷。

旧回忆的闸门被这个自称是雨晴妹妹的女孩以最猛烈的方式撞开,那些他试图埋葬的伤心场景,伴随着海水的咸腥气和绝望的呼喊,再次将他淹没。

而这一次,似乎还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关于愧疚,关于责任,关于……眼前这个孤苦无依的女孩的东西。

他的情绪,在这倾盆大雨中,彻底失去了方向。

接下来的日子,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在江澜和阿阮之间建立起来。

江澜无法完全相信阿阮,那个“妹妹”的身份依然存在太多疑点,但他也无法彻底将她推开。那张脸,那首歌,以及她所展现出的、与苏雨晴如出一辙的在某些小习惯上的神似——比如思考时无意识地用指尖轻敲桌面,比如喝咖啡前总要轻轻吹三口气——都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让他无法转身离开。

他开始频繁地去“迷雾”听她唱歌,每次都会坐在那个固定的角落。他帮她解决了一些小麻烦——比如纠缠不休的醉客,比如试图克扣工资的酒吧经理。他甚至开始过问她的生活,给她介绍了一些相对正规、报酬也更高的演出机会。

阿阮对他的态度,始终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疏离。她接受他的帮助,但总会生硬地道谢,保持着明确的距离。她不再提起苏雨晴,也不再唱那首歌,仿佛那晚在咖啡馆的失控只是一个幻觉。但江澜能感觉到,那双酷似雨晴的眼睛背后,隐藏着太多他看不透的东西。

他需要证据,能彻底证实或证伪她身份的证据。

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甚至联系了早已失去联系的、苏雨晴远在老家的亲戚,旁敲侧击地打听。反馈回来的信息支离破碎,但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可能——苏雨晴的父母当年离婚时,确实闹得很不愉快,关于孩子的抚养也颇有争议。是否有第二个孩子,年代久远,知情人语焉不详。

这模糊的答案,反而让江澜更加焦躁。

一天晚上,阿阮演出结束后,江澜开车送她回住处。那是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旧小区,楼道里堆满杂物,灯光昏暗。雨还在下,不大,但绵密得让人心烦。

“就送到这里吧,谢谢。” 阿阮在楼道口站定,低声说。

江澜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阿阮的身体明显僵住了。她缓缓回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带着一种警惕,以及……一丝几不可查的讥诮?“家里很乱,不方便。”

就在这时,江澜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了她身后那扇半旧的门板上。门缝底下,似乎露出一角白色的东西。像是一个信封。

鬼使神差地,在阿阮掏出钥匙之前,江澜抢先一步,弯腰捡起了那个信封。

没有署名,没有地址。信封很薄。

阿阮的脸色瞬间变了,伸手就想夺回来:“还给我!”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反而激起了江澜更深的怀疑。他侧身避开,手指捏着信封,感觉到里面似乎是一张硬质的卡片。

“这是什么?” 他盯着她,声音沉了下来。

“不关你的事!还给我!” 阿阮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颤抖,扑上来抢夺。

争夺间,信封口裂开了。一张照片从里面滑落出来,飘然掉在潮湿肮脏的水泥地上。

江澜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刹那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照片有些年头了,边缘已经泛黄。上面是两个小女孩,亲密地搂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灿烂。稍高一点的那个,穿着漂亮的白色连衣裙,梳着公主头,眉眼弯弯——正是年幼的苏雨晴!而被她搂着的、矮半个头的那个女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瘦瘦小小,但那双眼睛……那双微微上挑、带着怯生生笑意的眼睛,分明就是眼前阿阮的缩小版!

背景,是某个小县城的街心公园,背后那个标志性的、缺了角的熊猫雕塑,江澜曾在苏雨晴更早的一些老照片里见过!

照片无声,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江澜的心上。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张泛黄的照片彻底证实了。

她……她真的是雨晴的妹妹。她说的,都是真的。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愧疚、怜惜、以及某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因为自己的多疑和试探,感到无比的羞愧。

阿阮停止了抢夺,站在原地,肩膀垮了下去。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显示着她此刻并不平静。

她蹲下身,默默地捡起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擦拭着沾上的污渍,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江澜。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悲伤和疲惫。

“现在……你满意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雨夜沉闷的空气,也刺穿了江澜最后的心防。

江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眼前这张与挚爱酷似的脸,看着那双承载了太多苦难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疼和责任感,汹涌地漫上心头。

旧回忆依然存在,那些伤心场景依旧刻骨铭心。但此刻,它们似乎都因为这张照片,因为这个确凿的“妹妹”的身份,而有了一个全新的、沉重的落点。

他的情绪,在经历了长久的压抑和挣扎后,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注的对象。即使,这个对象本身,依然包裹着一层他看不透的迷雾。

雨,还在下。心,浸湿了更沉重的云。

他不知道,在他因为那张照片而卸下大部分心防的同时,低垂着眼睑、仔细擦拭照片的阿阮,那被浓密睫毛掩盖的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是一丝何等冰冷彻骨的决绝。

取得“信任”的进程,比阿阮预想的还要顺利。那张精心准备的老照片,果然成了击溃江澜心理防线的致命一击。看着他眼中瞬间崩塌的怀疑和涌起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愧疚与怜惜,阿阮只觉得胸腔里一股混合着快意和尖锐痛楚的情绪在翻搅。

她强迫自己压下那不合时宜的波动,维持着那副饱受创伤、疲惫而脆弱的模样。

自那晚之后,江澜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显着的变化。那种审视和探究的目光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笨拙的、想要补偿的急切。他帮她换了住处,从一个老旧小区搬到了治安和环境都好不少的公寓,虽然不算豪华,但干净明亮。他动用自己的资源,为她联系了几家格调更高、报酬也更丰厚的音乐餐厅驻唱,甚至试探着提出,可以介绍唱片公司的朋友给她认识。

“你不用为我做这些。” 阿阮总是这样拒绝,声音清淡,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我自己可以。”

她越是拒绝,江澜眼中的愧疚和坚持就越深。“这是应该的。”他总是这样说,声音低沉,“如果早知道你的存在……如果雨晴还在……” 后面的话,他总是说不下去,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阿阮默默地接受着他的安排,像一个被动承受命运的玩偶。但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她的眼神锐利而冰冷,像在暗处织网的蜘蛛,耐心地等待着最佳时机。

她开始“无意间”地流露出对那场海难的“好奇”和“痛苦”。

一次,在江澜的车上,电台里偶然播放到一首旋律哀婉的、与大海有关的曲子时,她会突然沉默下来,偏头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肩膀微微颤抖。当江澜担忧地询问时,她会红着眼圈,喃喃低语:“我只是……只是想到姐姐……最后那一刻,在那么冷的海水里……她该有多害怕……”

另一次,在她新公寓里,江澜来看她,带来一些生活用品。她“偶然”翻出一本旧的时尚杂志,上面恰好有一则豪华游轮的广告。她的手指抚过那艘漂亮邮轮的图片,指尖微微发颤,声音飘忽:“就是这样的船吗……载走了姐姐……报道上说,那天晚上,风浪很大……”

每一次,江澜的反应都极其痛苦。他的脸色会瞬间变得苍白,嘴唇紧抿,眼神里充斥着巨大的悲恸和……一种阿阮刻意去捕捉的、深藏的恐惧与负罪感。他从不详细谈论那晚的具体情况,总是用“意外”、“谁也预料不到”之类含糊的话语带过,然后迅速地转移话题,或者借口离开。

他的回避,他的痛苦,都像燃料一样,不断添加到阿阮心中那簇名为仇恨的火焰上。

时机渐渐成熟。

一个周末的夜晚,阿阮以庆祝拿到一份新的、待遇优厚的演出合同为由,提出请江澜在家里吃饭。江澜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答应了,眼底甚至掠过一丝她主动示好的、细微的欣喜。

阿阮花了一下午准备,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还开了一瓶红酒。窗外,夜色渐浓,城市华灯初上,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公寓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壁灯,光线朦胧,气氛微妙。几杯酒下去,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不再那么紧绷。江澜的话比平时多了一些, mostly 是关于苏雨晴的——他们刚认识时她的腼腆,她弹琴时专注的侧脸,她生气时微微嘟起的嘴……那些鲜活的、美好的记忆碎片,从他口中喃喃吐出,带着酒后的醺然和深切的悲伤。

阿阮静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引导着他往更深的回忆里走去。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杯壁,心跳在胸腔里逐渐加速。

就是现在了。

她放下酒杯,抬起眼,目光似乎因为酒精而显得有些迷蒙,却又异常清晰地看向江澜。暖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她那张酷似苏雨晴的脸,在此刻具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江澜,”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的、诱人的磁性,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有件事……我一直不敢问,但又忍不住去想……”

江澜抬起醉意朦胧的眼,看向她。

阿阮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一字一句地,轻轻问道:

“那天晚上……‘海神号’上……姐姐掉下去的时候……”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你,真的没有机会……拉住她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有无形的冰棱在空气中凝结。

江澜脸上的醉意和追忆的温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恐慌。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色在壁灯昏暗的光线下,惨白得如同被雨水浸泡过的纸。

他手中的酒杯猛地一颤,殷红的酒液泼洒出来,溅在他浅色的裤子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污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只有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还在固执地敲打着,像是在为这场精心策划的审判,奏响压抑的背景乐。

阿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看到了,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如同海啸般袭来的恐惧和……罪恶感。

她知道了。

她终于,触碰到那被深埋海底的、血腥的真相的边缘了。

江澜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眼前这张与挚爱酷似的脸,此刻却仿佛变成了来自深渊的索命厉鬼,那双眼睛里不再有模仿出来的悲伤和脆弱,只有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

旧回忆的闸门被这致命的问题彻底冲垮,那些他拼命压抑、试图遗忘的伤心场景,带着海水咸腥的死亡气息,咆哮着将他吞没。

他的心,不是浸湿了云,而是在这一刻,彻底坠入了永夜般寒冷、绝望的海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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