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人峰顶，阵法全开。
陈闲坐在院中石凳上，面前泡着一壶新得的“静心云纹茶”，茶水雾气氤氲，却掩不住他微蹙的眉头。
自回到峰上已有半日，他看似在休息，实则神识已如细密的网，悄然覆盖了宗门核心区域。越是探查，心头那股不悦便越是清晰。
魔气的渗透，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巧妙。
那不是粗暴的入侵，而是如同水滴石穿般的侵蚀与替换——护宗大阵的十七处关键节点中，竟有九处的阵纹被悄然篡改，嵌入了极其隐晦的“引魔纹”；三条主灵脉的流转枢纽处，灵气中掺杂的魔气含量已接近百分之一，这个浓度足以潜移默化地影响长期在此修炼者的心智；藏经阁、炼丹殿、炼器坊……多处重要场所的日常维护阵法中，都有类似的手法。
更让他注意的是宗门内的“人”。
透过那层淡淡的、与灵气交织的魔气滤镜，陈闲“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上，缠绕着与周遭环境同源的晦暗气息。有些很淡，像是被长期浸染所致；有些则颇为浓郁，仿佛已成源头。
“麻烦。”陈闲抿了口茶，语气平静，眼底却是一片幽深。
他放下茶杯，起身。该去主峰看看了，有些事，总得面对。
走出小院，下山。沿途遇到的弟子，无论内门外门，见到他无不激动行礼，眼神狂热，口称“陈闲师兄”或“少年帝尊”。陈闲只是微微颔首，脚步不停。
越靠近主峰大殿，空气中那股被灵气包裹的魔气便越是明显。大殿外的守卫弟子面色如常，行礼恭敬，但在陈闲的感知中，他们的灵力运转轨迹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滞涩。
踏入大殿。
殿内光线明亮，布置庄严。云丹真人端坐主位，两旁是十余位留守宗门的核心长老，皆在。众人见陈闲进来，纷纷露出笑容。
“陈闲师侄来了！”云丹真人起身，笑容满面，“休息得可好？宗门为你准备的庆功宴已筹备妥当，三日后便是吉时……”
陈闲没有接话。他站在大殿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云丹真人、传功长老、执法长老、丹阁长老、器阁长老……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在他眼中，却或多或少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与殿外魔气同源的阴影。尤其云丹真人，那阴影几乎已与他的本源气息交织缠绕，难分彼此。
“掌门师伯，”陈闲开口，打断云丹真人的话，声音在大殿中清晰回荡，“我回来时，感觉宗门灵气……似乎有些浑浊。”
话音落，大殿内骤然一静。
几位长老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自然。云丹真人也是笑容微敛，随即又舒展开来：“师侄多虑了。前些时日护宗大阵例行维护，调整了几处节点，或许灵气流转稍有不畅，过几日便好了。”
“是吗？”陈闲抬眼，直视云丹真人，“可我见那几处调整过的节点，阵纹走向颇为奇异，不似我宗正统手法，倒像是……西漠阴罗宗的‘九幽引魔阵’变种。”
“轰——！”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数位长老猛地站起，脸色大变！云丹真人瞳孔骤缩，周身气息不受控制地波动了一瞬，那波动中，一抹深沉的暗色一闪而逝！
“陈闲师侄！”执法长老厉声喝道，面色铁青，“此话不可乱说！我青云宗堂堂正道，岂容魔道阵法玷污！你虽为天骄榜首，也不可凭空污蔑！”
“污蔑？”陈闲依旧平静，甚至有些懒洋洋地靠在了身旁的柱子上，“执法长老，你气海左三寸处，是否近日常有无名隐痛，运转‘青云诀’至第七周天时尤甚？那便是魔气侵染经脉，与你本命功法冲突所致。”
执法长老身形剧震，脸色瞬间苍白，指着陈闲：“你……你如何得知？！”
陈闲不理他，目光转向丹阁长老：“丹阁长老，你上月炼制的‘清心涤魔丹’，为何暗中加入了‘蚀心草’粉末？此物短期可压制魔气反噬，长期却会侵蚀道基，使人渐失本心。”
丹阁长老手中茶杯“哐当”落地，面无人色。
一位，两位，三位……陈闲每说一句话，便点破一人身上暗藏的魔气隐患或所做手脚。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却字字如刀，割开了大殿内祥和表象下的狰狞真相。
被点破的长老们或惊怒，或恐惧，或颓然。未被点到的几位，也是面色惨然，眼神躲闪，显然知情。
云丹真人一直沉默着，看着陈闲一一揭破，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疲惫、无奈与某种扭曲决绝的神色。
当陈闲终于停下，目光再次落回他身上时，云丹真人才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中，再无半分往日的温和与正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一丝……诡异的解脱。
“不愧是……少年帝尊。”云丹真人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感知敏锐至此，瞒不过你，也是必然。”
他缓缓从主位上站起，周身气息开始变化。原本清正平和的青云灵力，如同褪色的画布般层层剥落，显露出其下汹涌的、粘稠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紫色魔元！那魔元精纯而磅礴，赫然已是元婴中期境界！但其本质阴冷污秽，与青云宗功法截然不同！
与此同时，殿内超过三分之二的长老，也纷纷气息大变，魔气升腾！剩余几位未曾魔化的长老，则被同僚隐隐围住，脸色绝望。
整个青云宗核心大殿，瞬间魔气滔天！哪里还是什么正道仙门，分明已是魔窟！
“为什么？”陈闲看着魔气缠身的云丹真人，问出了唯一的问题。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好奇，仿佛眼前这惊天变故，也只是件稍微麻烦点的事。
云丹真人——或者说，已彻底堕入魔道的云丹，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那笑容中有苦涩，有疯狂，也有一种破罐破摔的癫狂。
“为什么？哈哈哈……”他低笑起来，“陈闲师侄，你以为我青云宗是什么？不过是中州那些圣地眼中偏安一隅的蝼蚁罢了！资源匮乏，传承不全，处处受制！我继任宗主百年，殚精竭虑，却只能看着宗门日渐衰落，在正道盟中话语权越来越小！”
“直到那次魔教攻山之后……”他眼中闪过诡异的光，“阴罗宗的人找到了我。他们给了我无法拒绝的条件——完整的元婴后续功法、海量资源、以及……真正突破化神、甚至更高境界的可能！”
“他们只需要青云宗……换个主人，暗中成为他们在东域的一颗钉子。”云丹真人的声音带着蛊惑，“师侄，你看看！不过数月，宗门实力已暗中提升三成！只要再有一二十年，潜移默化完成转换，我青云宗便可摆脱困境，真正崛起！甚至未来……”
“所以，”陈闲打断了他慷慨激昂的陈述，指了指周围魔气森森的长老们，“你就把他们都‘说服’了？用魔功，还是用丹药？”
云丹脸色微沉：“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些长老自愿皈依，有些……则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不过现在，他们都明白了，这是为了宗门更好的未来。”
“更好的未来？”陈闲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或麻木、或狰狞、或痛苦的面孔，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也有些……烦。
他只是想回来睡个觉。
结果家被偷了。
掌门成了魔头，大半高层也成了魔头。
他的清净之地，被弄脏了。
“所以，”陈闲总结道，“现在青云宗，其实是阴罗宗的了。你们埋伏在这里，等我回来，是想……劝我也入伙？还是杀了我？”
云丹上前一步，魔气汹涌，脸上露出诚挚（或者说自以为诚挚）的表情：“师侄！你是千年不遇的奇才！连圣地圣子都能击败！何必困守这没落宗门？阴罗宗已许诺，只要你愿意，副宗主之位虚席以待！资源功法任你取用！你我叔侄联手，必能开创一番惊天伟业！”
“甚至，”他压低声音，眼中闪着狂热，“以你的天资，未来掌控整个阴罗宗，乃至一统魔道，也未必不可能！何必执着于所谓正邪？力量，才是永恒的真谛！”
陈闲静静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很认真地看向云丹，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我不同意，你们是不是要动手？”
“动静会很大吗？”
“会不会把我懒人峰的阵法弄坏？我刚加固过，弄坏了重修很麻烦。”
云丹和众魔化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