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珞被摇醒时,天光才蒙蒙亮。车厢像被扔进浪里的船板,一浪高过一浪地颠簸,震得她尾骨发麻。她懵了几息,才想起自己已离开边镇,正被守垣司押——哦不,前往垣都。
这路是龙王翻身刚犁出来的?她嘟囔着掀帘,扑面而来的冷风夹着沙粒,毫不客气地在她脸上盖章。车外是一望无际的古道,所谓,不过是被车轮反复碾压后留下的两道深槽,槽里积着前夜雨水,混着黄泥,像一锅煮糊的杂粮粥。
赤炎策马行在车侧,听见动静偏过头,额前碎发被风撕得凌乱,醒得正好,前头就是鬼见愁。摔下去别哭。
青珞翻白眼,我哭点没那么低。说是这么说,手指却诚实地扣紧窗框,指节泛白。
鬼见愁是段盘山险路,一侧峭壁直立,另一侧深渊无底,路面仅容一车通过,逢雨必滑。偏生昨夜暴雨,把本就不宽的路冲得坑坑洼洼,马蹄踩上去,一声,黄泥溅起半尺高,像无声的嘲笑。
青岚骑着青骢行在最前,忽地抬手,整个车队应声而缓。他调转马头,来到车窗旁,弯腰,声音压得极低:前面有气味不对,你们坐稳,别露头。
气味?青珞鼻尖耸动,只嗅到泥腥与草腥,别无异常。可赤炎的眉已蹙成川字,手本能地搭在刀柄上,指背青筋隐现。
就在此时,一阵风掠过,带来一缕若有若无的腥甜味,像放坏的蜂蜜混着铁锈。青珞胃里顿时翻江倒海——那是蚀妖的味道,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准备御敌!赤炎高喝,声线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传进每个人的耳膜。护卫队瞬间变换阵型,三骑并一排,将车护在里侧,长刀出鞘,寒光连成一片。
青珞心跳如鼓,却强迫自己冷静。她掀帘欲下车,被赤炎一眼瞪回去,老实在里面待着!
我能帮忙。她压低声音,玉璜能净化——
少添乱!赤炎吼完,似觉语气太重,又硬邦邦补一句,要帮忙也等命令,别逞能。
青岚侧头看她,目光温润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青珞,先保存灵力,对方数量不明。
她咬唇,退回车厢,却将窗掀开一条缝,目光死死盯着外头。雨后的山谷,白雾缭绕,像一锅刚煮沸的牛奶,什么都看不清,唯闻马匹不安的响鼻,和刀锋轻颤的龙吟。
一秒、两秒……雾气忽然被撕开!
数道黑影自崖壁直扑而下,快得像几道泼墨,带着腐腥与尖锐啸叫。护卫反应极快,刀光织成网,最前排的黑影被拦腰斩断,腐血洒落,地面瞬间冒起白烟,像被强酸泼过。
青珞瞳孔骤缩——那哪是正常蚀妖?它们身体呈半液态,落地后竟重新聚拢,伤口眨眼愈合,像被刀劈开的墨汁,流回一体。
蚀魉青岚声音第一次失了从容,用符,用火!
护卫们迅速变换,有人掏出火符,有人咬破指尖,以血为引,烈焰轰然腾起,火舌卷上蚀魉,发出怪响,腥臭四溢。蚀魉被烧得扭曲,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笑,听得人头皮发麻。
赤炎纵马冲入战团,长刀裹着赤红刀芒,一刀劈下,火浪翻滚,瞬间将两头蚀魉斩成飞灰。可更多黑影自雾中涌现,像打翻的墨汁,无穷无尽。
车厢猛地一震,青珞猝不及防,额头撞上车壁,一声,金星乱冒。她顾不上疼,掀帘一看——拉车的马被一头蚀魉咬住后腿,马血喷溅,马匹痛极扬蹄,整辆车瞬间倾斜,半边车轮已滑出路面!
该死!她咒骂一声,再坐以待毙,就是等死。她一把掀帘跃出,足尖刚落地,蚀魉腥风已扑面。她反手扯下玉璜,灵力疯狂灌入,白光炸开,像一轮小太阳,将扑来的蚀魉瞬间蒸发。
青珞!赤炎回头,目眦欲裂,回去!
闭嘴!她吼回去,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劲。她抬手,玉璜光芒再盛,净化之力如潮水扩散,靠近的蚀魉发出尖啸,身体像被烈日蒸晒的墨汁,迅速干涸、龟裂,化作黑灰。
赤炎咬牙,知道劝不住,只能加快速度,刀刀带火,为她清出安全圈。青岚亦折返,指尖青光连弹,符阵叠加,将马车重新稳住。
战斗持续近半刻钟,蚀魉却似杀之不尽。青珞灵力飞快流逝,眼前开始发黑,玉璜光芒亦逐渐黯淡。她咬破舌尖,以疼痛换取清明,却知再撑不了多久。
就在此时,一声清越马嘶划破山谷——
雾中,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疾驰而来,马背坐着一位白衣青年,衣袂翻飞,像一柄出鞘的霜刃。他抬手,指尖捏诀,漫天风刃呼啸而下,瞬间将数头蚀魉切成碎片。碎片落地,竟凝成黑冰,不再蠕动。
皓玄!青岚低呼,声音里带着意外。
青珞愣住——皓玄?那个在禁地救过她、又神秘消失的方外之士?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皓玄并未靠近,只遥遥朝她颔首,指尖一点,一道清风裹住她,将她往后推回车厢。随即,他调转马头,竟引着剩余蚀魉,朝另一侧悬崖奔去,白雾翻涌,瞬间吞没一人一骑。
蚀魉似被某种力量吸引,竟放弃车队,追着他消失在雾里。山谷顿时寂静,只余风声与众人急促的喘息。
赤炎收刀,第一时间冲向青珞,伤着没?
她摇头,脸色白得吓人,却咧嘴笑,死不了,就是……腿软。
赤炎冷着脸,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塞进车厢,动作粗鲁,手臂却稳得像铁箍。青岚迅速检查马匹,果断下令:换马,继续前进,天黑前必须离开鬼见愁!
车队重新启动,速度却比先前慢了许多。青珞瘫坐车内,手里攥着玉璜,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玉璜裂纹又延长了,像一条细小的黑蛇,蜿蜒至中心。她忽然想起皓玄遥遥那一眼——淡漠,却带着微不可察的温度,像雪夜里远远亮着的一盏灯。
你到底是谁……她低声喃喃,声音散在颠簸的车厢里,无人应答。
车外,古道蜿蜒,像一条被雨水泡软的灰蛇,驮着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缓慢却坚定地,驶向更深的迷雾,也驶向——她尚未可知的命运。
车轮碾过水洼,泥点溅起,像无数细小的问号,落在她心上。她闭眼,听见自己心跳一声重过一声,像在给某个答案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