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青石小径上洒下斑驳的光点。青珞踏着露水,朝着守垣司后山那片相对僻静的区域走去。据她所知,墨尘的工作室就坐落在那里。
昨日的术法修炼让她对九域的力量体系有了更深的理解,但也让她意识到单靠灵巧与悟性远远不够。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她需要更多自保的手段。墨尘精通的机关术,或许正是她能快速掌握的实用技能。
穿过一片竹林,一座依山而建的木屋出现在眼前。与守垣司主体建筑的庄严肃穆不同,这座建筑显得低调而质朴,但青珞注意到屋檐下隐藏着几近无形的丝线,以及墙角那些看似装饰的金属部件上精细的纹路——这些都是巧妙的防护机关。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上前叩门,木门却“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墨尘站在门口,似乎正要外出。他今日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简便工服,袖口沾着些许墨迹与金属碎屑,整个人看起来比前几次远观时更加清瘦孤峭。见到青珞,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
“墨尘先生。”青珞微微行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冒昧打扰。我听说您精通机关制造之术,不知能否向您请教学习?”
墨尘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似乎在评估什么。他的视线扫过她腰间悬挂的、赤炎赠予的防身短刃,掠过她指尖因昨日练习灵气控制而残留的细微能量波动,最终回到她带着期待的脸上。
“不能。”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声音如寒泉击石,清冷而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这个直白的拒绝让青珞愣了一下。她设想过困难,却没料到对方连理由都不给就直接回绝。
“为何?”她忍不住追问,“我愿用心学,绝不会怠慢。”
墨尘转身走回屋内,并未关门,算是默许她跟进来。室内景象让青珞暗吃一惊。外面看似朴素的木屋,内部却别有洞天。各种她从未见过的工具、半成品的机关部件、绘制到一半的复杂图纸堆得到处都是,却又在混乱中自有其韵律。空气里弥漫着松木、金属和一种特殊墨汁混合的气味。
房间中央的工作台上,一只结构精巧的木制鸟儿似乎正处于组装的关键阶段,其内部齿轮咬合之精妙,让青珞这个来自现代的人也不禁暗自赞叹。
墨尘走到工作台旁,拿起一个极小的齿轮,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安装上去,似乎完全忘记了青珞的存在。他的动作稳定、精准,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虔诚。
“心不静。”良久,就在青珞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头也不抬地吐出三个字。
“我可以静心。”青珞连忙保证。
“性不合。”他又添了三个字,语气依旧平淡。
“性格……也可以磨合适应。”青珞不甘心。
这次,墨尘终于停下手上的工作,抬眼看向她。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机关术,非是耍弄聪明、记诵口诀便能成就。需极静之心,如古井无波;需极韧之性,似千年寒铁。心有一丝杂念,手有半分犹疑,便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语速不快,每个字却重若千钧,“你所求者,乃速成之法,护身之技。机关之道,于你不过是又一工具,与那赤炎所授之刀法、青岚所传之术法,并无不同。”
青珞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对方的话一针见血。她确实抱着“多学一门技能好防身”的实用主义心态而来。
“而我之道,”墨尘继续低头摆弄手中的零件,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丝难以撼动的偏执,“是穷极工巧,与万物共鸣。每一刀,每一线,皆需与材料心神相交。造物,亦是修心。心浮气躁、目的不纯者,终其一生,不过徒具其形,难窥其神。”
他拿起旁边一个已完成的小小机关盒,看似朴素无华,但当他指尖在某处轻轻一触,盒盖悄然滑开,内部结构之精妙繁复,令青珞眼花缭乱。
“此盒,我做了三年。”墨尘合上盒子,将其放回原处,语气淡漠,“失败一百七十九次。你,有这等耐心与专注么?”
青珞哑然。她确实没有三年的时间来打磨一个小盒子。她身处漩涡中心,危机四伏,需要的是尽快提升实力。
“况且,”墨尘的语气忽然带上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你身负‘龙心’之秘,牵扯各方势力,麻烦不断。我这清静之地,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亦不想卷入无谓纷争。”
这话刺中了青珞的心事。她意识到,墨尘的拒绝不仅源于对她心性的判断,也包含了对她所带来的复杂局面的疏离和警惕。他像一座孤岛,不愿被外界的风浪波及。
一时间,工作室里只剩下器械运作的细微声响。青珞看着墨尘专注的侧影,他整个人仿佛与这满室的机关造物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寂气息。
“我明白了。”青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失望,“打扰先生了。”
她转身欲走,却在门口停下。目光被墙角一件物品吸引——那是一个破损严重的金属莲花苞,虽然布满裂痕和焦黑的痕迹,但其结构之精美,依然动人心魄。更让她在意的是,从这破损的莲花上,她感受到一丝极微弱的、与玉璜璜隐隐共鸣的灵气波动,但这灵气中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死寂。
墨尘注意到她的视线,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甚至隐含一丝痛楚。
“那是什么?”青珞下意识地问出口。
“与你无关。”墨尘的声音骤然结冰,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出去。”
这激烈的反应让青珞心头一跳,她立刻意识到那件破损的机关物对墨尘而言意义非凡,很可能触及了他不愿人知的过往。她不再多言,快步离开了工作室。
走出木屋,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墨尘最后那个眼神,冰冷中带着深切的痛苦,让她意识到这个孤僻的工匠内心,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痕。
“碰壁了?”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旁边竹林中传来。羽商斜倚在一根翠竹上,手中把玩着玉笛,显然已旁观多时。
青珞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早料到了。”羽商轻笑,“墨尘那家伙,就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疙瘩。除了他那些木头铁块,对谁都爱答不理。尤其是……”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木屋的方向,“尤其是对可能与‘上面’有关的人。”他指了指天空,暗示守垣司高层乃至皇室。
“为何?”青珞疑惑。
“谁知道呢?”羽商耸耸肩,“只听说他早年似乎有过一段不堪的往事,与朝廷……或者说与某些权贵有关,导致他心爱之物被毁,重要之人罹难。自此他便离群索居,只与机关为伴,对守垣司和皇室的态度更是疏离至极。”
青珞想起那朵破损的金属莲花,心中了然。那或许就是过往悲剧的见证。
“所以,我劝你暂时别再打他的主意了。”羽商跳下竹子,走到她身边,“他那扇心门,比守垣司的宝库还难开。更何况……”他凑近几分,压低声音,“你现在身份敏感,接近他,说不定反而会害了他。”
青珞心中一凛,想起苍溟的告诫,羽商的提醒,以及墨尘方才明确的排斥。她意识到,在获得足够的力量和话语权之前,自己的靠近对某些人而言,可能真的是一种负担。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将那份向墨尘学习机关术的心思暂时压下。
“这就对了。”羽商笑了笑,“走吧,看你心情不佳,带你去城南新开的茶楼尝尝鲜,听说那里的点心不错。”
青珞感激地看了羽商一眼,知道他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间隐于竹林深处的木屋。
墨尘的世界,就像一件精密而脆弱的机关锁,强行触碰,只会适得其反。或许,打开这把锁的钥匙,并非急切的学习之心,而是时间、理解,以及恰当的时机。
而现在,她需要先专注于眼前的路——三日后即将出发的调查任务,以及如何尽快掌握已从青岚和赤炎那里学到的知识。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长,少女深吸一口带着竹叶清香的空气,将失望与困惑暂且收起,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前方的路还很长,而有些门,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才能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