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迫切想知道答案，付珩西强制自己静下心来，细想回忆一遍那些可能一直被忽略掉的小事及细节，并努力将它们一一串联起来。
那就从两个人的第一次交集开始。
那时高一刚开学没多久，两人虽然同在一个班上，但对彼此不相熟，所以也从未搭过话。
国际学校下午放学比较早。
那天放学没多久，明明将近夕阳无限好的落日美景，却毫无征兆下起了一场急雨。
付珩西撑着伞离开教学楼。
临近校门口时，身后有阵疾步踩水洼声渐近，紧接着，他手中被撞的雨伞往一边倾斜，伞沿上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
撞到人的伞上移，伞下是一个额前留着薄薄一层刘海，扎着高马尾的女同学。
身后的夕阳打在她身上，隔着不断落下被阳光透射的雨，逆光的视野朦胧一层。
女同学在这一片暖融的光晕中上前一步，视觉渐晰，付珩西也看清了她的五官轮廓。
白净的皮肤镀了一层柔光，大气的五官透着独特的清丽，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清透莹亮，如同阳光下，柔和春风拂过湖泊水面时带起的熠熠闪光。
只一眼便给人视觉惊艳的冲击感。
“同学对不起，没撞伤你吧？”何姩一脸歉意，抬手撇掉勾在唇边的头发。
付珩西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没事。”他淡定拂了拂肩膀，“被几滴雨淋到了而已。”
何姩抿了抿唇，“那就好，我叫何姩，跟你是同一个班的，抱歉啊，我今天有点事比较着急，跑得太快撞到你了。”
付珩西语调淡然，“没关系，你先走吧。”
“好！谢谢。”何姩朝他甜甜展笑，转过身，膝上的裙摆随着她雀跃的步伐起起落落。
那时，站在车门边抱着一大束向日葵的何勇，面上是慈善憨憨的笑容，远远同他颔首致歉。
付珩西也微微回了个礼，脚步定在原地，看见何姩弯腰挤进父母伞下，接过向日葵抱着怀里，撒娇似地扑进父母怀中，脚尖在地上蹦了蹦，然后弯臂挽过父母的手臂，一家三口说说笑笑上了车。
车窗紧闭的车子离开校门口。
心里涌上一股沉闷，付珩西淡然收回视线，看了看雨中的斜阳，抬步向前走。
第一次交集就此结束。
第二天早上，俩人又在教室门口正面相碰。
何姩咬了咬唇，身前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你……昨天真的很抱歉。”
付珩西不自觉勾起笑，依旧是淡然口吻，“我没有受伤，那只是一个不小心的意外，你也不要放心上了。”
“好。”何姩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些，扬脸抿笑，“那我先进教室了。”
就此后，俩人好像也是只有在小组课题实验操作或参与课题研究报告时，才会再次进行交流。
再后来，就是高二的校庆舞会，学校组织他们班选挑出十对男女同学表演交际舞，作为校庆落幕的表演节目，做为学校优绩人物的付珩西自然名列其中。
班主任在办公室里传达消息后，他提出一个要求，他要自己挑选舞伴。
回到教室，付珩西一眼望去，教室中嬉戏玩闹、央央人影中，他却只望向撑靠在窗沿百无聊赖数窗外落叶的少女。
心底居然有丝紧张在慢慢升腾，付珩西稳了稳心神，鼓足勇气径直走到她身后。
开门见山开口，“何姩，你要不要做我的舞伴。”
在何姩拒绝和发愣的瞬间，他真的又紧张又失措，现在回想那时候的神色，肯定都变了。
好在何姩考虑了一会后改变了口风，她答应了。
付珩西心口吊着的气跟兜里紧攥成拳的双手倏忽一松，紧绷差点溃败的心久久才恢复正常。
就是在那时，窗外的秋风携卷落叶飘入教室，他随手接下，将飘进来的银杏叶递给她。
那时的付珩西根本没意识到，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小私心。
排舞时，付珩西原以为何姩只是谦虚，没想到，她的舞感真的可以用“实在无法形容”这个词汇来形容。
他记得，两人搭档那会儿，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
“不用数拍，慢慢记，没关系，慢慢来。”
“嗯，已经有所进步了，你要相信自己。”
“保持心态，放轻松，别紧张。”
“何姩，别分心，别看脚下，看我。”
“今天的舞步比昨天轻盈标准了许多。”
“跳得很好，维持这样的成绩就够了。”
“何姩，你又进步了，又再一次突破了自己。”
而收到鼓励的人，眼睛总是亮晶晶的，说得最多的说——
“搭手，沿人转一圈，回，手贴腰，脚迈，脚收……”
“谢谢你的鼓励。”
“对不起我又踩到你了。”
“怎么办付珩西，你的白鞋都被我踩脏了。”
“我回家之后有偷偷练习啦。”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了吗？”
俩人舞步的默契度在每日放学后日益渐深。
当天的校庆晚会。
临上场前，付珩西发现何姩一个人躲在后台黑暗角落里，指尖在胸前点了点，嘴里念念有词，就像在施法似的为自己加油打气。
他没有继续走上前去，在身后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偷笑。
校庆舞会学校做了统一妆造。
男生是量身定做贴合身材的白衬衫和黑西裤。
女生是鎏金细闪的抹胸蓬蓬礼裙，头发全部挽起，以一些细闪的玻璃彩钻发饰做点缀。
校庆终于迎来尾声，舞池中，何姩手心搭在付珩西手心里，他另一只手松松环住她的腰。
二人沉默对视一眼。
他看出她的紧张，便握了握她的手，唇角弯起弧度，轻轻抬了下眉骨，用眼神替她打气。
何姩垂眸深呼吸，脸上的紧张感一点点消散，再抬眸，微笑颔首朝他眨了下眼。
舞池灯光随着交响乐而亮起。
一双双登对的男女组合闻音起舞。
付珩西跟何姩处于正中间的c位，灯光师也好似十分偏爱他们，频频给他们单独打光。
那时，他真的挺担心这种偏爱会扰乱何姩的心绪，没想到，她比平时表现得还要冷静和从容。
付珩西贴在腰上的掌心一松，放心地将她送出去。
何姩滑出去的脚步转着圈，握着手心的指尖顺势滑至他指尖，虚虚握住。
懂事的灯光师又单独为他们加了一束淡蓝光束。
随着何姩旋转的舞步，灯下一圈圈飞扬的细闪裙摆像一朵鎏金色重瓣花绽放，璀璨夺目。
两只手掌心相贴又相握。
俩人视线重合，他柔和目光下，是何姩用笑容表达“我做到了”的欣喜。
舞毕，舞池中的男生将额头贴在自己舞伴的手背上。
校庆完美落幕，周围响起阵阵掌声。
舞池灯暗下，付珩西偷偷抬眸瞧了一眼，何姩视线也落在他脸上，那双熠着晶亮的眸光、以及她唇边含蓄的笑意，就这样直直坠入他眼底，惹得心跳频率第一次有了加快的迹象。
可校庆之后，一切恢复如常，俩人之间并没有发生特别进展。
再后来，就是在某天深夜，付珩西V博收到了有新粉丝关注的消息。
他第二天才看到。
他V博极少发动态，但偶尔会上去看看新闻。
本来V博账号被人关注并不稀奇，但这个新粉丝莫名就引起了付珩西的注意。
新粉丝V博名叫nn，头像是一张女生坐在车里抱着一束向日葵的虚化照片。
模糊虚化的图片看不清女生五官，但感觉十分熟悉。
付珩西点进主页一看，果真是何姩，他心神不免怔愣一瞬，回过神后立刻点了回关。
到了第二天晚上，V博每隔几分钟就收到她的点赞消息。
何姩连夜给他所有的微博都点了赞，一条不落。
思绪飘到这里，付珩西瞬间醍醐灌顶，或者在何姩的V博里，会不会能寻到些蛛丝马迹呢。
还好还保留以前的手机号，付珩西打开手机，登上那个出国之后就废弃的V博。
一登上去，他立刻在关注的人列表里找到nn，点进她的主页。
何姩发表的V博内容充满了生活气息，其中每年就只夹杂了两、三条在深夜发表暗恋的碎碎念。
最新的一条博文，是他们领证那天发的，【故事里的人回来了，好幸运，能以一个有名有份的身份站在他身边。】
到这里，付珩西内心基本确定了。
再往下，是一年前发表的，【这是我和你断了联系的第八年，身边的朋友、同学、同事都几谈几分了，我还是孤身一人，谁让少女时期悸动的后劲太强了呢。】
两年前发表的，她分享了一首【暗恋】，博文写道，【明明知道是场无果的结局，无数次说放弃，又在无数个深夜里忆起。】
再往下翻，有一组她回老家拍的照片，脸上皱成一团，手里是咬了一口的酸梨，脸，【酸梨好酸啊！像喜欢你一样。】
鼻腔泛起一阵酸意，付珩西屈起不断发颤的手指，抵着唇一条条翻下去。
划到四年前何姩发表的一组不知是出差还是旅游的照片，他在这里得到了肯定答案。
定位是m国，博文是：【在你所在的国家，与你感受到了同一场初雪。】
一张是她侧脸望向咖啡店外的街景照片，一张是她在玻璃窗上呵气后写下的两个字母——
hx。
回忆一晃，付珩西的记忆又回到毕业那年，学校组织毕业班去了挪威旅行。
因为班上同学统一意见想看雪景，所以他们班提前了原本定在夏季的毕业旅行。
那时候的挪威正处冬季，付珩西陪叶怀川去找尚芸清。
他们站在她们住的木屋外。
叶怀川和尚芸清这对欢喜小情侣，一见面先忸怩一番，说着那个年纪“我一刻见不到你就难受”的情话，到对比谁对谁的爱意更深一点，最后不知怎么就延展到以前的暧昧对象，然后在争执中双双醋意大发，最后隔着木栏杆出手打闹。
付珩西则是被落地窗上已经凝成小水珠的hx两个字母吸引了去。
由于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上面，当时，暂时停战的尚芸清还莫名其妙问了句。
“喂——你看得明白吗？”
那时付珩西不懂，现在他懂了。
hx——珩西，是他的名字。
他早该发现的。
付珩西笑容干涩，仰头吐出一口气，紧紧攥着手里的手机，心口止不住发涩、发堵、发疼。
能把这些历历在目的细节全数记起，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早年对何姩的留意其实就是动心。
由于父母畸形的婚姻关系，没有给到付珩西正确的关于爱的表率，以导致了他不会去意识、正视自己的情感。
这十多年来，何姩掩藏得太好，他意识得太晚。
他早该发现的。
早该发现其实这就是喜欢。
付珩西看完何姩V博里所有关于他的博文，最后难以自抑哽了喉、湿了眼眶。
原来他们生生错过了十多年。
原来之前他们之间只隔着这么薄薄一层、一动就破窗户纸。
灭掉手机屏，付珩西目光紧紧凝着病床上的何姩，伸手与她五指相结，牢牢扣紧。
他俯首趴在床边，脸颊与她的手背相贴，闭上眼，任由眼尾的泪滴落下。
不为人知的眼泪独自投映男人懊悔的心绪。
窗外，将明未明的天空，悄然飘起了今年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