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天光一线自窗格斜入,于室中投下几道斑驳光影。
陈默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中悠悠醒转。
有那么一刹他神思恍惚,只当自己仍在那间斗室偏房之内。
然而,身上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沉甸,以及鼻息间萦绕不绝的清冽幽香,却如潮水般将昨夜种种荒唐又惊心之事尽数卷回脑海。
他竟真的在白晓琳的香榻上安睡了一整夜。
念及此,他身子一僵,不敢稍动,只将一双眸子小心翼翼地转向身侧。
身畔的玉人依旧沉睡,仍是昨夜那般八爪鱼似的姿态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两人肌肤相亲,气息相闻,姿态之亲密便是世间最恩爱的情人亦不过如此。
她的脸庞离他极近,近得能看清晨光下她颊上那层细微的白茸。
这是他头一回能如此近、如此仔细地端详这位师姐的容颜。
月下观美人,看的是风姿与清冷;
晨光下看美人,品的却是那份安然与恬静。
她那张本就颠倒众生的绝美脸庞此刻少了拒人千里的寒意,多了几分安睡时的柔和。
一头雪瀑也似的白发如上好绸缎,铺满了半边锦枕。
几缕雪丝不甚安分,黏在她微张的菱唇之角,随着她悠长平稳的呼吸轻轻起伏。
她的睫毛亦是雪色,长而弯翘,宛若两把精雕细琢的羽扇,于眼睑之下投出一片极淡的阴影。
其肤光胜雪,温润似玉,细腻得不见一丝瑕疵,仿佛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昆仑山上最顶尖的羊脂白玉。
那五官更是无可挑剔,一分一毫皆是浑然天成,妙到毫巅。
陈默看着竟有些痴了。
他素来不好女色,可此刻也不得不暗自叹服:这女子,实是美得过了分。
若抛开她那乖张冷酷的疯魔性子不谈,单凭这张脸便足以令男子心甘情愿为她痴狂。
他心神微荡,随即又想起一桩奇事。
自入这合欢宗以来他夜夜不得安枕,不是被血腥的噩梦缠身,便是心神不宁时刻警惕,难以深眠。
可昨夜,他竟一觉酣睡至天明,连半场梦也无,神完气足,说不出的安稳踏实。
这等情形,实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莫非她身上这股异香,真有安魂定魄、助人安眠的奇效?”
正自胡思乱想,忽见身旁那羽扇似的雪白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陈默心中一凛,立时屏住了呼吸。
白晓琳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碧绿色的眸子,如两块最剔透的翡翠在晨光中漾开圈圈迷离的光泽。
初醒的她眸中没了平日那洞穿人心的空寂,反而带着三分迷茫七分慵懒,便如一只刚刚睡饱的狸猫,神态竟有几分憨然。
她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陈默,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陈默被她看得心头发毛,大气也不敢出,只盼她能快些松开手脚。
谁知,她非但没松开,反而将臻首往他颈窝里又蹭了蹭,樱唇微启,轻轻打了个呵欠。
那呵欠声再非清泉冷玉,而是带着一丝初醒时的沙哑与娇软,像一根最轻柔的羽毛不经意地搔刮过他的心尖,说不出的又麻又痒。
陈默浑身一颤。
打完呵欠,白晓琳似乎才彻底醒转。
她碧绿的眸子恢复了些许清明,定定地瞧了陈默片刻,也不说话。
陈默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低声道:“师姐……天亮了。”
白晓琳闻言,这才松开了缠着他的手脚,径自坐起身来。
一头雪白长发如银河倒泻,自她光洁的肩头滑落,遮住了半壁春光。
她没有看陈默,只是赤着双足,呆呆地望着窗外那片晨曦,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默见状,如蒙大赦,连忙手脚并用地往床沿挪动,恨不得立刻离这个喜怒无常的危险女子三尺之外。
良久,白晓琳才幽幽开口,却非对他说话,倒似自言自语。
“许多年,不曾睡得这般安稳了。”
陈默一怔,不敢接话。
她缓缓转过头,碧绿的眸子看向他,淡淡问道:“你呢?昨夜睡得如何?”
陈默心头一跳,不知她此问何意,只得含糊应道:“……尚可。”
“是么?”白晓琳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我睡得很好。”
说罢,她下了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竟是当着陈默的面旁若无人地开始解身上那件丝质的寝衣。
陈默只觉脑中“轰”的一声,连忙猛地转过头去,双颊烫得如同火烧。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心中狂念不已,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曼妙身姿。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那声音不大,却像无数只小手挠得他心烦意乱。
片刻之后,只听“吱呀”一声轻响,似是房门被打开。
陈默依旧不敢回头。
“以后,夜里不必回你那偏房了。”
白晓琳那清冷淡漠的声音自门口悠悠传来,恢复了往日的声调。
“便宿在此处。”
话音落下,她便径直走了出去,脚步声渐行渐远,想来又是去了丹房。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庭院深处,陈默才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房中空空如也,伊人早已不见踪影。
只余下空气中那尚未散尽的独特体香,以及床榻上那凌乱的锦被,无声地证明着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南柯一梦。
陈默有些恍惚地坐在床沿,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以后……夜里都宿在此处?
这算什么?
自己,竟真的要成了这位师姐的人形抱枕,安神之香?
日日同床,夜夜共枕……
陈默苦笑一声,心乱如麻,一时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