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总督府出来,合作协议的顺利签署让气氛轻松了不少。阿米娅和博士打算趁着天色尚早,去龙门繁华的市区逛一逛,体验一下这座移动城市的风土人情。凯尔希则决定返回酒店,处理一些来自本舰的通讯文件。
“我就不和你们一起逛了,”顾炎对阿米娅和博士说道,“晚上我约了人吃饭,叙叙旧。”
博士投来一个“我懂的”眼神,显然是猜到了他约的是陈晖洁。阿米娅则乖巧地点点头。
与众人分开后,顾炎先行去了那家他提前订好的、以炎国菜和炙烤兽肉闻名的餐厅。他选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点了一杯清茶,然后拿出个人终端,一边随意地翻看着一部最近在罗德岛内部莫名流行起来的、讲述海洋生物家庭伦理的纪录片《海嗣的家庭》,一边在意识里跟被强制观看的黑蛇吐槽:
“你看这‘大群’意识,搞得跟邪教似的,一点个性都没有,哪有咱们‘机魂’信仰自由开放?”
“哼,低等的集群意识,岂能与吾等不朽存在相提并论?不过……这只‘海嗣’的行为模式倒是有点意思,为了族群延续……”
“打住!看个纪录片就别分析你那套阴谋论了,好好看,学着点什么叫‘家庭和睦’!”
就在顾炎一边看片一边和黑蛇斗嘴时,一个带着些许不确定、清脆的女声在他面前响起:
“老师?”
顾炎下意识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穿着便服、罕见地披散着一头靛蓝色长发的年轻女性。她褪去了近卫局制服的锐利,多了几分柔美与生活气息。顾炎看着这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大脑当场当机了一秒,心中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是陈晖洁?!
他印象里的陈,永远是那一丝不苟扎起的长发,笔挺的制服,眼神锐利如刀。眼前这位散发着柔和气息的女士,着实让他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他第一时间在意识里把黑蛇的“麦克风”给关了,让它独自一“蛇”在角落里对着《海嗣的家庭》生闷气。
“咳,”顾炎轻咳一声,掩饰住刚才的失态,脸上露出笑容,将桌上的菜单推了过去,“来了?坐,看看想吃什么,我请客。”
陈从善如流地坐下,接过菜单。两人点了几道招牌菜,等待上菜的间隙,便闲聊起来。话题从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的往事,到各自近况,气氛轻松。顾炎还不忘在言语上小小地“迫害”一下魏彦吾,逗得陈嘴角微扬。
“老师,你还是老样子。”陈无奈地摇摇头。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顾炎笑道,随即话锋一转,聊起了些龙门的八卦趣闻,陈也难得放松地分享了一些近卫局内部的趣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顾炎看着窗外龙门璀璨的夜景,状似无意地问道:“晖洁,你对龙门感染者权益的看法,现在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陈放下筷子,神情恢复了惯有的认真:“是。我会尽我所能,在法律和职责范围内,为他们争取应有的权益,改善他们的处境。贫民窟的问题很复杂,但我不会放弃。”
顾炎沉默了片刻,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陈:
“你觉得,贫民窟里的那些人,那些感染者,他们真的‘热爱’龙门吗?还是说,他们仅仅只是因为无处可去,才不得不蜷缩在这座城市最阴暗的角落?”
他顿了顿,不给陈回答的时间,继续追问,语气平和却直指核心:
“晖洁,你口口声声说为他们尽心尽力,但你真的了解贫民窟那些‘底层人’真正的生活状态和内心想法吗?你知道他们每天在为什么挣扎,在恐惧什么,又在渴望什么吗?你对他们的理解和同情,是否大多来自于报告、数据和走马观花式的巡视,而从未真正沉下去,用他们的视角去看待龙门?”
陈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顾炎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顾炎深吸一口气,声音放缓,却带着更重的分量:
“这就是为什么,你虽然付出了努力,却似乎始终难以真正获得他们信任的原因。你的‘帮助’有时在他们看来,可能更像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施舍’或‘管理’。在这件事上,星熊或许比你做得更好。她出身底层,懂得那里的规则和人情,知道他们真正需要什么,而不是我们认为他们需要什么。所以她能走进那里,获得信任。”
陈彻底沉默了,她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顾炎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某些固有的认知。她想起自己在贫民区执法时遇到的阻力,那些沉默而戒备的眼神,以及星熊在处理类似事务时往往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她抬起头,看向顾炎,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
但顾炎却摆了摆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打断了她:
“辉洁啊,有些事,你要多想。还有,别问我怎么知道星熊是从贫民窟当地黑帮一路升上来的,问就是——我无所不知!”
看着顾炎那副“我就知道你会问”的贱兮兮表情,陈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明白了。” 这句话,比之前任何一次回答都要沉重。
顾炎见气氛有些凝重,立刻熟练地转移了话题,聊起了龙门的特色小吃和最近的电影。陈也顺势接话,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刚才轻松的氛围,但某些种子,已经悄然种下。
晚餐结束,两人并肩走出餐厅。夜晚的龙门,霓虹闪烁,晚风带着一丝凉意。
“就送到这里吧,老师。”陈在路口停下脚步。
“行,路上小心。”顾炎点点头。
“嗯。”陈应了一声,低头思索着,转身融入了龙门的人流,走向自己住所的方向。
顾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也转身朝着酒店走去。他知道,有些话点到即止,剩下的,需要她自己去看,去听,去思考。
而回到家的陈晖洁,注定要度过一个思绪纷飞的夜晚。顾炎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